梆子聲聲

第5章

字數:3712

發佈時間:2024-11-07 15:02:20

碎嘴嬸子成了第一批被餓死的,聽街坊說,她的男人和兒子不給她半口糧吃,她隻能吃「觀音土」,最後活活脹死了。


她的屍體被她男人換給了鄰居,鄰居則把餓死的女兒給了他們。


白霧繚繞,厚重的血腥味夾雜著肉香飄出了一個又一個院落。


小時村裡的教書先生用來嚇唬我們的故事——「易子而食」,真切地發生了。


17


又過了一陣,我家的糧食也見了底,我和阿姐還有冬子每天就喝一頓清如白水的稀粥,喝完了躺在炕上發呆。阿姐吃得最少,已經有些浮腫了,說話也有氣無力。


這樣下去我們遲早也得被餓死。


我便想著再去城郊找些吃的,哪怕是樹根也好。


隻是最近城外時常遊走著蠻夷的探子,前不久有一家三口前腳剛出了城,後腳小兒子就被蠻夷砍了腦袋,老兩口瘋瘋癲癲地跑回來,喊著外頭都是鬼。


阿姐不許我們出城去,生怕有個閃失。可餓到這份上,我也顧不得鬼不鬼的了。我瞥了一眼正靠著墻壁打盹的阿姐,拉過冬子小聲說:「冬子乖,好好看家,姐去搞點吃的。若是大姐醒了,你就說我很快就回來,叫她別著急。」


冬子餓得腦袋都抬不起來,迷迷糊糊地點點頭:「二姐你早點回來……」


我背著筐輕手輕腳地出了院子,向城西而去。


滿城死氣沉沉,餓殍滿地,隻剩下商鋪外的幌子被風吹出的「噠噠」聲。不祥的黑鴉在空中盤旋,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臭味。


街角有一乞丐已死去多時,雙腿被烏鴉啄食成了森森白骨。我強忍著反胃繞了過去,突然瞧見一高大的男子自一家肉鋪裡走出,踹了踹地上的屍體,抓起一條腿往鋪子拖。


我愣了神,冷不丁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眸子紅彤彤的,兇惡地盯著我時猶視死物,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我急忙加快步伐往城外而去,出了城後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了一番,借著樹木草叢遮掩身形,生怕撞上蠻夷探子。

Advertisement


城郊連樹皮都被刨光了,我走了許久才刨到一點點樹根和一小撮野菜,強忍著囫圇塞進嘴裡的沖動,步履蹣跚地回了城。


哪知等我回到家,正撞見惶惶然跑出院門的阿姐,抓著我的手連聲問:「二丫,你回來了,冬子呢?」


阿姐一覺醒來驚覺冬子不見了。院門還從裡面鎖著,他應是踩著墻邊的柴火垛爬出去的。


冬子一向很乖,他離開院子時應是考慮過別讓壞人進了家門,才選擇爬墻。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離了家呢?


我強定心神,跟阿姐分開去找。


我怕冬子是看我遲遲未歸出城找我了,往城西跑去。站在街頭左顧右盼了一番,突然瞥見一人一晃而過。


我三步並作兩步抓住他,發覺是之前跟冬子一起要飯的一個小乞丐。


我急聲問:「你看見冬子了沒?」


他眼神躲閃,緊緊捂著懷裡的東西:「我,我沒看見!」


我隱隱覺得他在撒謊,一把搶過他掌心裡的東西,竟是一塊巴掌大小血淋淋的肉,分明是新割下的!


這種時候哪來的肉?!


我暴怒地掐住小乞丐的脖子吼道:「冬子呢!我弟弟呢!」


他被掐得直翻白眼,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肉鋪方向。


我的腦袋轟地炸開,一把推倒小叫花子,拔腿跑向肉鋪,拼命砸起門來:「開門!開門!」


裡面傳出了咕嘟嘟的開水聲,我焦急地撞擊著木門,見於事無補又搬來雜物墊在腳下,試圖翻進院子。


豈料我剛爬上院墻,就被一雙壯碩的手臂給抓了下去。我驚慌地掙扎著,卻被高高舉起又狠狠摔下,落在地上三魂七魄都被震得移了位,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18


院中充斥著血腥味,三步外是一口大銅鍋,柴火燒得正旺,裡面的沸水冒出騰騰的白氣。院墻邊上掛著兩塊「肉」,有胳膊有腿,分明是人的屍體!


那屠夫嘀咕著:「太瘦了,不好吃,不好吃……」拿了根木棍沖著我的腦袋砸了下來!


我撐地一滾,木棍落在地上頓時斷作兩截。


喉嚨裡的血腥味咳不上來也咽不下去,我努力站了起來,看著步步緊逼的屠夫,慌張地尋找著稱手的物件。


然而就在這時,我突然瞥見屋裡地上有一雙小手,冬子正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是一攤血跡。


我頓感氣血上湧,在屠夫撲向我的一剎那,向下一躲,一腦袋撞在了他的小腹上,銀簪狠狠刺入了他的大腿!


屠夫吃痛大吼,一拳砸在我的後頸上,把我打得眼冒金星。我咬牙忍著,一鼓作氣頂翻了他!


他的身後就是那口大鍋。屠夫壯碩的身軀砸翻了鍋,開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他一身!


慘叫聲驚天動地,我拔出銀簪,照著屠夫的脖頸用力地插了進去。


血液噴了我一臉,他垂死反抗地伸出雙手扼住我的脖頸。我在窒息中一遍遍不停插著,直至插爛了他的脖子。


他終於瞪著眼睛倒下,臉被燙得慘不忍睹,嘴裡仍在嘟囔:「吃……吃……」抽搐了幾下,徹底沒了氣。


我站了起來,踉蹌地走向屋子,被門檻絆倒在地,撲在了冬子面前。


「冬子……」我艱難地爬向他,摩挲著他的面頰,「冬子,姐來了,姐來了……」


我將他抱了起來,他半睜著眼,微張著嘴,肚子上全是血。我撩起他的衣服一看,他的肚腩上少了一大塊肉,血不斷往外翻著,像是要吐出裡面的內臟。


我無措地一遍遍摸著他的小臉,他好像還有呼吸,隻是渾身涼得嚇人。我抱著他跑出院子,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一邊跑,一邊哭喊著:


「救命啊!救命啊!我弟弟要死了,救命啊!!」


遠處的阿姐聽見了我的哭聲,跌跌撞撞地跑來,看著我倆皆如從血池子裡撈出來般,慌到摔了好幾回才手腳並用地抱住我們。


這時冬子忽然醒了過來,雙眼呆滯地看了看我,又看向同樣哭成了淚人的阿姐,夢囈般喃喃著:


「姐……好餓……好疼啊……」


阿姐從我懷裡接過冬子,抱著他往藥鋪跑,語無倫次地說:「冬子,姐救你,姐能救你……」


我一瘸一拐地在後頭跟著,就聽冬子小聲說著:「小三子說……他找到了……吃的……要分我……」


他的腦袋在阿姐的臂彎裡隨著顛簸一顫一顫,視線投向了身後的我:「二姐……對不起……我不乖……」


藥鋪到了,可是緊閉著門。我使勁砸著藥鋪門,然而裡面靜靜悄悄,空無一人。


阿姐抱著冬子脫力地坐在臺階上,吻他的額頭,捂他冰冷的小手。


血液順著他的衣衫滴滴答答地落了一路,他像是被砸碎的瓷娃娃,雙眼一點點失去了光澤,末了嘴裡斷斷續續地喊著:


「姐啊……姐……


「娘……」


19


冬子死了,死時不滿十歲。


阿姐抱著他的屍體在院裡坐了許久,天亮時,一頭青絲白了一半。


最終,我倆在院裡挖了個小土坑,把冬子埋了,立了塊木牌。我們忘了問他姓什麼,便寫了「李冬子之墓」。


葬了冬子後,我跟阿姐提著刀去找騙他出門的小三子,繞城找了許久,最後在一座破院裡無意中發現一群叫花子圍著一口鍋煮東西吃。


而鍋裡躺著的,是頭身分離的小三子。


他們如惡鬼般爭相分食著人肉,臉上是麻木的饜足。我拉著阿姐僵硬地離去,聽著身後那令人作嘔的咀嚼聲,嗅著彌漫了半條街的肉味,忽然分不清腳下是人間還是地獄。


轉而我又覺得,這裡確實是人間。


因為地獄有九殿閻羅主持公道,可人間沒有。


永粟城裡已經不剩下多少活人了。逃出去的,被蠻夷殺死。留在這裡的,被餓死,然後被吃掉。


守城軍餓死了一部分,傷口惡化又死了一部分。但餘下的人仍守在城墻上,眺望著沒有光亮的前方。


夜裡我蜷縮在阿姐的懷裡,突然覺得渾身上下都疼,也不知被那屠夫打壞了哪裡,把喝下去的水全吐了出來,昏昏沉沉地說:「阿姐,我好難受,你哄哄我……」


阿姐用溫水浸濕著我的嘴唇,摩挲著我的後背不停念著:「二丫,別睡,別離開姐……」


我不想阿姐哭,可我睜不開眼睛。冬子的死就像是根釘子,刺穿了我對人世間的向往。我旺盛的生命力被那鍋開水澆滅,僅存的幾簇火苗全憑一個念頭勉強燃著——


要是我也死了,阿姐該多苦啊。


我最終被阿姐從閻王爺手裡搶了回來,她不知從哪兒掏了一個鳥蛋,生蛋液流入我的咽喉,強吊回了我的命。


而她自己已經被餓得有進氣沒出氣,虛弱地說:「我看見娘親了,她在怪我……她怪我不幹不凈地活著……怪我沒看好弟弟妹妹……」


我卻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鳥蛋,哭著說:「那定然是孤魂野鬼騙你的,不是真正的娘親,娘隻會問你吃沒吃飽,冷不冷,怎會責怪你。」


阿姐空洞的雙眼閃爍了一瞬,摸著我的手低聲問:「是不是有人在敲門?」


我一怔,猛地抬起頭來,當真聽見了有人叩響了院門。


我撲騰著跑了過去,貼著門縫看向外面,竟是兩位穿著布甲的士兵,竊竊私語:「這家也死了?唉,來晚了……」


他們身上的布甲跟趙堰所穿的一模一樣,我頓如見到了親人般喊出聲來:「還活著!我們還活著!」


20


胤親王率兵搶了敵人的糧草,給阜州送來了救命糧。街頭支起了大鍋,一碗碗稀粥救回了一條條人命。


這些個兵又黑又瘦,但健談得很。說起胤親王來,毫不吝贊美之詞。


「聽說王爺跟咱大將軍是好友咧!王爺的騎射還是大將軍教的!」


「王爺也跟大將軍一樣對窮人好。王爺說了,趕走了蠻夷,就跟俺們分田地。」


阿姐端著粥碗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嘴角抿起一抹笑來。


我們挨家挨戶又分到了一點口糧,不多,但是足以再撐一陣子了。


恢復了些氣力後,阿姐與我坐在冬子的土墳旁,借著月色編起了草鞋。不知怎的,突然又說起了鎮北將軍。


「我聽他們講啊。將軍死時,那些蠻夷恨毒了他,割了他的腦袋。可他的身子仍站立不倒。」


我手一抖,針尖扎破了指肚,偷偷睨向她的側臉。


好在她沒有哭,隻是溫柔地穿針引線,自言自語著:「我就說嘛,我男人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說完她輕輕撫摸著土墳:「將軍啊,護著點我家冬子,保佑我妹子平平安安的。」


阿姐已經瘦得脫了相,滿臉的疤痕,一頭白發,宛如耄耋老嫗。可她雙瞳剪水,映在我心上,仍是最好看的模樣。


阿姐把草鞋送給了來送糧的士兵們。他們千恩萬謝,卻舍不得穿,把草鞋穿了根繩掛在脖子上,腳上仍趿拉著看不出模樣的舊鞋子。


有了他們在,城裡漸漸恢復了點生氣,百姓們開始念叨起戰事結束後回鄉下種田去,起碼餓不死人。我也饞起了豆腐,想著,以後我做的豆腐,當兵的吃不用給錢,能讓他們吃飽飯,就好。

暢銷精選

她是晚秋
她是晚秋 "主動放棄攻略任務後,系統清除了我有關裴競的一切記憶。 起初,我搬離別墅,他以為我隻是在鬧脾氣,並不在意。 直到一個月後,他陪著繼妹去醫院產檢,碰到了失蹤已久的我。"
逃婚明信片
逃婚明信片 "十月初五,訂婚這天。 我爸紅光滿面,拉著訂婚對象四處敬酒。 “當然是我女兒高攀了,她都30了,不嫁人怎麼行?”"
漁周唱晚
漁周唱晚 我和周宵是娛樂圈最恩愛的夫妻之一。粉絲不知道,我們當年「沒拉
幼君
幼君 我先生陸時清去世那日。 鋪天蓋地都是這位傳奇外交官的深情遺書。 【璇儀,終得同葬,千載共眠。】 可惜,我不是璇儀。 我是陸時清視為一生汙點的發妻。 不得出現在廳房見客,有人時隻能自稱表妹。 操勞半生後,我重回十八歲, 決絕地退掉陪他赴法國任職的機票。 這一世,頑固不化的許幼君,再不痴纏了。 她也有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
 錦棠
錦棠 "前生,直到陸承允死後我才知道,我冤枉了他。 奈何那個叫做宋悠然的女子,誕下了他的孩子,吃著他「渣男」的流量飯。 仗著孩子那麼一點血緣關系,她入住了陸家。 而後的十年時光,她殘忍地逼死陸家父母,利用孩子繼承陸家的產業。 一步登天。 很多年之後,她端著一臉的假笑,告訴我。 「蘇錦棠,陸承允從來都沒有出軌,我隻不過是在酒店撿了一個你們用過的小雨傘而已。」 她端著勝利者的笑容,無情地嘲諷我。 再次睜開眼睛,我回到了我與陸承允結婚的那一天。"
車禍時,他將我拋下
車禍時,他將我拋下 "我陪沈知州去找白月光的路上,發生了車禍。 他心急如焚,把受傷的我留在了事故現場。 車子發生爆炸,我被好心人送進醫院。 閨蜜望著我心疼不已,哭紅了眼求我別再喜歡沈知州: 「江玥,求你別再喜歡他了,他不值得。」 我替她拭去了淚水,輕聲道:「好。」 又頓了頓:「可沈知州是誰?乙遊新出的角色卡嗎?」 關於沈知州的一切。 我都不記得了。"
抹殺攻略對象
抹殺攻略對象 "梓豪在幼兒園昏倒了。 我趕到醫院。 卻聽見丈夫和兒子在密謀。"
我,齊天大聖,靠彈幕逆天改命
我,齊天大聖,靠彈幕逆天改命 "打白骨精時,師傅又在一旁念緊箍咒阻止我。 這次我並沒有像往常般頭痛欲裂,隻是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串串金光閃閃的文字。 【氣死我了!這個唐僧眼瞎嗎?白骨精這麼明顯都認不出!不幫猴哥幫妖怪!】 【九九八十一難,這才走到第二十難,可憐我猴哥之後還有很多苦要吃!】 【反正在這個破團隊裡待著也憋屈,我要是有猴哥這一身本領,直接單幹!】 【爸了個根的,這劇情氣得我想衝進屏幕給唐僧套麻袋!】"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