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了,竹蜻蜓,禺山墓園,八歲的小男孩。
我轉身抱著他的腰,抬頭看他:「為什麼不早些說?」
「你喜歡你哥哥。」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在他再次找到那年那個小女孩時,她早已亭亭玉立,眼中心中都被另一個佔據。
「靳緒北。」我沒有否認,隻是收緊了手,「他曾經是我的救贖。」
「我明白。」他親吻著我的發頂,「隻是以後能不能……」
他停住了,沒再繼續。
可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我踮起腳吻了他好幾下:「能,都能,你要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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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以後隻喜歡你一個人而已,有什麼不能的?
我現在才想明白,為什麼偏偏那麼巧,世界那麼大,他會出現在英國。
13
我們還沒來得及將結婚的消息公布出去。
這一天,意外地遇見了梁予川。
彼時,我和靳緒北十指相扣,與他迎面撞上,而他身旁也站著蔣之菡。
我說不清他臉上那時候的神色,像是痛苦,又像是不甘,總之那不是一個哥哥該有的神色。
蔣之菡在震驚過後,搖了搖他的手臂。
梁予川才收斂神色,隻是眼神仍在我和靳緒北十指相扣的地方。
「薇薇,過來哥哥這邊。」他選擇忽視,仍舊溫和開口,也不關心身旁蔣之菡突變的臉色。
這一次,我並沒有放開靳緒北的手,也不怕別人知道。
我牽著他,走到梁予川面前:「哥,我會帶他回家,見見爸媽,希望到時你也在。」
梁予川自始至終沒有看靳緒北,仿佛不看他,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
他笑了笑,眼裡沒有一絲溫度,眸中的光亮像是在一寸寸湮滅。
「別胡鬧,不要為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聽哥哥的話,如果你想交男朋友,可以慢慢來,不要做衝動的事。
「至於帶回家見爸媽,不是什麼人都能帶回家的,薇薇。」
我認識的梁予川從來溫潤如玉,不會將戾氣明晃晃地擺在面上,尤其眼前的人還是多年的好友。
我安撫了脾氣不太好的靳緒北,按住他幾度要出口的攻擊力。
梁予川說完後,轉身就走。
我在他背後,提高了聲音:「哥,我沒有胡鬧,我是真的喜歡他!」
他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硬,隻是停了一瞬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我真的喜歡你。」我收回目光,沒人回應的話,換了個人稱說給旁邊的靳緒北聽。
我仍然直視前方:「你聽到了沒?」
身旁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嗯。
「好吧,我就是故意借機跟你表達心意,你滿意了吧?」
這時,靳緒北才輕聲笑了聲。
回到梁家那天時,梁父梁母都在。
梁予川卻半路攔在我們前面,他的狀況很不好,像是受了很大折磨。
「薇薇,聽話。」他抓著我的手臂,像在哀求,「你喜歡誰都可以,唯獨他,他不行。」
「梁予川!」我有些不高興,「我都沒有管過你跟誰訂婚,你憑什麼來管我喜歡誰?
「難道我就必須聽你們的話,必須接受你們安排的相親對象,你們才會滿意是嗎?我沒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自由和權利了嗎?」
「不是,隻是……他不可以。」梁予川堅定地重復著。
「可是我們已經結婚了。」我定定地看著他猩紅的雙眸,堅定地重復著,「我們已經結婚了,哥,我跟靳緒北已經領證了。」
我翻開手機,將那張結婚證照片遞到他眼前。
梁予川抓著我的手有一瞬間松懈,我趁機將手臂收了回來。
他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將那張照片放大了些許。
隻是一會兒,他突然就抬起手,伴隨著一聲:「你渾蛋!」
帶著S意和怒氣的拳頭朝著毫無準備的靳緒北直直而去。
梁予川第一次用拳頭說話,在這樣明顯混亂的場景下。
「靳緒北,薇薇才多大?你對她做了什麼,誘騙她和你結婚,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他抓著靳緒北的領子,發了瘋一樣質問他。
「哥!」我想拉開他們。
靳緒北吐出一口血水,低頭看著我:「坐那邊等著,我跟你哥說些事,很快。我不打他,放心。」
14
靳緒北看著坐在不遠處的人,她一手緊緊地抓著秋千繩子。
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在梁予川耳邊輕聲道:「你就是個懦夫。」
「告訴我,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他松開梁予川,輕松地制住他,「誰家哥哥,像你一樣管那麼寬?
「她喜歡我,你沒聽到嗎?」
「她怎麼可能喜歡你!」
「怎麼不可能?」靳緒北嘲諷地笑了笑,「她不喜歡我喜歡誰?你嗎?你這麼自信是憑什麼?因為她喜歡過你?所以你覺得她哪怕嫁人,哪怕你拋棄她,也沒人能搶走她的喜歡,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她在英國五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媽為了保全你的名聲,將她送出國一了百了,你以為她拿著梁家的錢在外面過得不錯?可你不知道除了出國前半年,梁家給她寄過錢,後來再也沒管過她。
「她要自己負擔高昂的學費,甚至曾經想過輟學,可她不敢。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再沒有學歷,她以後該怎麼辦。所以她一邊打工一邊上學。
「你想說,每次去見她,她都活得很好是嗎?
「那是因為你每次去見她之前,你媽都會給她打電話,她就得裝作過得很好給你看,讓你看她不缺錢不缺愛,一個人過得也很瀟灑。
「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她也不至於在兼職時,因為幫忙個同伴而誤聽了一團伙的秘密,險些被S人滅口,最後求到我這裡。
「梁予川,你喜歡她,有用嗎?毫無用處,因為你無能,護不了自己的喜歡,也護不了她。
「她有錯嗎?她隻不過是在分不清愛情的年紀,把分不清的情感投射在你身上。就這樣而已,卻給你們做了五年的肉盾,這麼些年來的所有流言蜚語,她一個人全部承受著,你在意過嗎?
「你故作大方要她交男朋友,因為你不怕她嫁人,你怕的隻是她喜歡了別人。
「而現在,很不巧,她嫁了自己喜歡的人。」
靳緒北從來不是良善之人,他對梁予川的忍耐足夠久了。
「哥哥。」他插著兜笑道,「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歡迎屆時參加我和薇薇的婚禮。」
說完,他沒再看失魂落魄的梁予川,走向那頭一直等待的人。
15
靳緒北兩人走後,會客區角落的沙發。
梁予川扯掉了襯衫領子,微醺的醉意,讓他的臉頰微微泛紅。
他抬頭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梁母高興地在他身旁坐下:「這下好了,她竟然嫁人了,還是嫁了靳家,我怎麼也沒想到……」
「媽——」梁予川突然打斷她,「開心了嗎?」
「自然是開心的,這個結果對大家都好……」
梁予川笑著看她:「那我呢?
「你想過我嗎?」
梁母突然站了起來,神色有些癲狂:「我怎麼沒想過!你到底還想幹什麼?我那年真應該把她送走,我就不該一時心軟把她留下!」
那一年,他同她談條件,他可以遵照她的意思放棄畫畫,從此後走她認為的正途,隻要留下黎薇。
「我還答應你,隻要你訂婚,我就讓她回國。可她不聽話,我白養她這麼多年!
「你看看,她把我們家搞成什麼樣,她把你變成什麼樣?你從前都不會和我頂嘴的,可是她來了之後,你一次次反抗我的意思。哪有哥哥喜歡妹妹的?這簡直是亂倫,是醜聞,我抬不起頭的!你是要逼S我你才滿意,是嗎?
「好,我去S,我現在去S,你就可以娶了她,你可以按照你的心意去做!」
說著,她從隨身的包裡竟然拿出一把小刀,就要往自己手腕上砍去。
梁予川伸手攔住那把刀,尖銳的刀刃劃開他的手掌皮膚,鮮血滴落在她昂貴的長裙上。
「予川,予川你沒事吧?媽媽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腳亂地擦著他的傷口。
他任由手心的血滴落:「媽,你想過嗎?你想過我會S嗎?」
「予川,她嫁人了。」她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母親,優雅冷漠,「你也訂婚了,別再肖想一些不可能的事,別給我和梁家臉上抹黑。」
「她嫁人了。」梁予川站了起來,「所以,我永遠不可能得到她了。那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會聽你的話?
「現在她的身後,站著的是靳緒北。
「而不是我這個,軟弱無用到隻會妥協讓步換一線生機的人。
「您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娶到您不同意的那個人,所以您也管不著了。
「我會取消和蔣家的婚約。」
16
我和靳緒北的婚禮,沒有辦得異常隆重。
直到請帖發出去時,還有許多人不相信。
「你說靳家?城北那個靳家,娶的是梁家那個女兒?」
「什麼女兒,就是個孤女,梁家福利院領養回來的。」
「我他媽……靳緒北拿老子當猴耍是不是,我就說他怎麼那天還下水撈人。」
「感情不是樂於助人,人那撈的是媳婦!撈的是他下半輩子!」
最開心的莫過於靳緒北的奶奶,老人家頭發花白,見到我時樂得笑眯眯。
靳緒北看到,開口就是攻擊力:「奶奶,您別笑了,牙都笑掉了。」
靳奶奶咧著的大牙都來不及收,舉起拐棍就朝他身上招呼:「我打你個不肖子孫, 你一天不開口是不是不行?」
「你瞧他這張嘴, 生下來就會氣人。」她拉著我的手, 「以後他氣人, 你就找奶奶給你做主。」
「哎呦, 你不曉得我多開心。」她悄咪咪地湊在我耳邊, 捂著嘴,「段家那小子幾年前跟我說, 我這孫子這個性取向有問題, 我這顆心吊了多少年了, 看到你我S也瞑目了。」
靳緒北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就離去了,他和父親不親,唯獨跟靳奶奶親近。
婚禮前幾日, 我再次見到梁予川。
「哥!」我叫住他, 笑容裡隻有釋懷,「我希望你也能幸福。」
我隻慶幸,我年輕時不懂分寸的情感, 沒有影響到他。
也慶幸,他從未喜歡過我, 所以現在, 還能坦然地以兄妹相稱。
晚秋的風,卷起他的大衣衣擺,他站得不近,雙手插著衣兜, 靜靜地看著我, 才慢慢道:「會的。」
後來,我聽聞他跟著科考隊去了一直想去的極地探險。
17
婚禮那天,我穿著精致繁復的婚紗, 提著裙擺獨自走向靳緒北。
我剛踏上一個臺階,他就朝我而來, 伸出手要我挽著他。
「你這麼急做什麼?」我蹭著他的手臂, 「等我走向你就好了。」
他眼睛看著前方, 語氣十分平穩,看不出今日結婚的激動。
「你隻要走一步就夠了。」
我偷偷將手指伸出去, 與他十指相扣,反被緊緊握住。
我望向臺下,梁家的席位上, 隻有兩人。
沒能聽到他的祝福,終歸有些遺憾。
但我早已向前而去。
那些曾經被我視為生命存在的東西。
現在想來,即便沒有, 好似不那麼難過了。
人這一生,大約會經歷許多風景。
因繁華盛開, 而心動, 是難免。
但飛過荊棘後,也許會有更盛的花海。
時間會拂去心上的嫋嫋霧氣, 歲月會撫平過往的痕跡。
(後記)
後來, 隴城別墅區收到一個從遠方寄來的匿名新婚禮物。
因為匿名, 所以經過層層盤查,它並未隨著安全件進入主樓。
因而,也無人知曉, 那滿載雪意的一對玉镯在歲月時光裡的流光溢彩。
也無人知曉,在盛大的婚禮時。
千山萬川之下,有人自我放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