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子我也有些印象,是當年金陵的一名郡丞,負責獻舞一事。
他認得我的模樣。
李序顯然沒有料到壞他大事的人,竟是他深信不疑的阿姊。
一時間,關於他背宗忘祖、迎娶父親女人的流言傳遍了長安。
又有小道消息傳,皇後生性風流,腹中胎兒並非皇上親生,而是個父不詳的野種。
流言又生出新的流言,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
「誅妖妃,清君側」的請願如潮水般奔湧而來。
李序徹底罷朝不去,整日待在椒房殿陪我。
夜裡,他緊緊地抱著我,一遍遍地向我許諾:「阿慈別怕,朕定會堵住那群人的嘴,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Advertisement
可我怕的,從來隻是活著啊。
人間太過難熬,這俗世的溫暖,我已不敢再爭了。
我安靜地等待那道處S的聖旨,將它看做唯一的希望。
也終於有勇氣,面對腹中還未成型的這個胎兒。
它那麼乖。
不該有這樣的一雙父母,更不該生在這無情的帝王之家。
可我沒想到,李序竟先一步動手了。
他斬S了那日指認我的大臣,並押著宋夕顏上朝,親口承認一切都是因為她嫉妒我登上後位,設計嫁禍我。
宋夕顏當場被遣返草原,而李序也借此鏟除了一批異己。
他專橫跋扈至此,賞功罰罪,朝中無一人敢置喙。
我不用S了。
消息傳到椒房殿的那天,我不吃不喝,在殿中枯坐了整整一天。
我這樣的態度終於激怒了李序。
「江慈,你寧肯去S,都不願意留在朕身邊嗎?」
我歪著頭笑的頑劣:「我若說想,陛下肯成全嗎?」
「你想都不要想,」李序一把將我拉進懷裡,緊緊地禁錮著,「朕告訴你,你的命是朕的,是生是S都由朕說了算。」
我自然知道,我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可上蒼啊,再不公道,在S之一事上,總是人人都有份的。
就算是帝王,也無法逆天而行。
我開始吐,無論吃什麼下去,都會原封不動吐出來。
宮人們照舊將食物灌進去,可我隻會變本加厲地吐的更多,吐到渾身都痙攣起來。
我想,連腹中的孩子,也在幫我吧。
我變得十分嗜睡,一天裡大半時間都在睡著。
醒來也精神恹恹,隻是呆坐在院中,靜靜地看著那棵梨樹。
它被李序移植到了我的宮中。
可無論下人們如何澆灌侍養,曾經風華正茂的參天大樹,卻在短短十幾天裡通體枯萎而亡。
或許,它同我一樣,也承擔不起這樣的殊榮吧。
我睡著的時間卻越發長了,有時甚至兩三天才醒來一次。
李序終於慌了,召集全體太醫前來問罪。
「回陛下的話,皇後娘娘這是由於食欲不振,腹中龍子又不斷汲取母體精華,以致氣血兩虛,元氣受損……」
李序不耐煩地打斷:「朕不想聽這些廢話,身子虛,便想法子給她補。吃不下,就想法子讓她吃。既無大礙,為何會久睡不醒?」
「這,」太醫們面面相覷,戰戰兢兢地伏地叩首,「陛下恕罪,依臣等看,應是娘娘自己貪戀夢境,不願清醒。」
「貪戀夢境,不願清醒,」李序愣了一下,忽然發狠地笑了起來,拳頭捏的咯咯作響,「好一個貪戀夢境,不願清醒。江慈,你還是放不下他!」
26
我的確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的人卻不是阿雪,而是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姑娘。
「你叫什麼名字?這是哪裡?」
我蹲下身子,瞧著她腦袋上的總角煞是可愛。
她不說話,隻是衝我甜甜的笑。
忽然,她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膽怯地藏在我的身後,咿咿呀呀地指著一個方向。
我扭頭看去,隨著濃霧一點點散開,河流的對面站著兩對夫婦。
說是夫婦,年歲卻也不大對的上。
兩名男子看起來不過而立,婦人卻更年長些。
其中一位身形瘦削挺拔,滿頭青絲盡染了霜,我心底微微一顫。
「娘,」我遲疑地喊了聲。
那婦人轉過頭來,我看清了他們的樣子。
「娘、爹、伯父、伯母,」我焦急地向他們跑去,卻被翻起的巨浪掀翻在地。
小女孩連忙上前,擔憂地看著我。
「冰兒別過來,你會被河水卷進去的,咱們這樣說說話就好,」娘衝著我大喊。
「我兒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我......」我還未開口,已經淚如雨下,慌亂地抹掉眼淚,「很好,我過的很好,您交代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娘,我把壞人都S光了。」
我急切地向她講這些年的事,講我怎麼一步一步實現她當年的謀劃,我以為她會覺得安慰。
可娘的眼睛裡為何卻盛滿了悲傷?
「雪兒呢,他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我的身體猛然一僵。
可看著娘那張比記憶中溫柔許多的眉眼,積攢了太久的委屈終於決堤。
「阿雪哥哥,我把他弄丟了。」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一切都是我的錯,不該強求……」
不該強求他助我獻舞,害他失去雙眼,流放邊疆。
不該害怕寂寞,強留李序身邊,害他受盡羞辱折磨。
更不該強求他拋棄忠孝,為了我與天子作對,害他受盡牢獄之苦。
「娘,我讓你們失望了,是不是?」
河流的對面,婦人卻沉默了許久。
「可是,娘當初帶你逃走的本意,隻是希望我的孩子好好活著啊。那時的我和王妃,從沒想過讓你們報仇雪恨,隻求你們能平安一生。
「怎麼聽到王妃和雪兒的S訊時,我卻不肯讓唯一活著的女兒幸福呢?
「是娘的錯。
「若非娘執意要你復仇,你和雪兒早已攜手山水,何必受他皇帝小兒的桎梏。
「所以啊,冰兒,不要自責,也不要害怕,想要什麼就去爭、就去奪,我的女兒就該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兩眼噙滿淚水,怔怔看著記憶中從未出現的娘。
「可是娘,我累了,我想你,也想爹爹、伯父和伯母了。」
我哭著跑向她們。
河水突然變得湍急起來,霧也越來越濃。
身旁的小姑娘又推又拽,怎麼也不肯讓我踏入河中。
掙扎之中,一道身影緊緊地從背後禁錮著我,我怎麼掙都掙不開。
黑暗之中,我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在耳邊怒吼:
「江慈,你什麼也不在乎,不在乎朕,不在乎孩子,可你連李若雪也不在乎了嗎?
「你再不醒來,朕會讓他以最難看的方式S在你前頭,朕說到做到。」
27
我終究還是沒能安靜地睡去。
醒來的時候,空氣中浮動著濃重的藥香。
腹部一陣陣收縮,傳來隱隱的痛。
我低下頭看了許久,嘆了口氣,輕輕覆上那團隆起。
「原來,是你啊。」
「皇後娘娘還有闲情逸致在這裡樂享天倫,也不關心你那老相好如今過著什麼日子?」
宋夕顏穿著一身宮女服飾,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我的寢室。
屋子裡很安靜,宮人們想必被她支去了別處。
若她現在動手S我,必能一舉成功。
「郡主不也是麼?」我撐起身子,冷淡地看著她,「這幾日也該啟程回草原了吧,還有心情關心我的私事。」
我以為她會像從前一樣被激怒。
可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神情不知是痛快還是憐憫。
「錯了,原本我的確想拼著一S拉你陪葬,可我現在覺得,活著對你來說才是折磨。」
「阿雪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的心猛地一沉,拖著沉重的身子跪在地上,「求郡主告訴我。」
「放心,他沒有S,」宋夕顏低著頭看我,「隻是,生不如S。
「封後大典後,你身子總是不好,陛下心情不快,三天兩頭就會挑恭王的麻煩。後來你開始嗜睡,最長的一次睡了足足六日,陛下便罰他陪你跪了六日。
「你看,他明明早就愛上你了,卻總是不肯承認,一次又一次地騙我。」
宋夕顏轉身,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神情在光影中明滅。
「這福氣我願意讓給你,你肯要嗎?」我撐著床榻,勉力站起身,「告訴我,阿雪在哪裡?」
「是啊,李序已經徹底變了,再也不是我從前認識的那個人了。」宋夕顏悽涼地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你的阿雪如今正在恭王府,他夫人的寢室裡。」
我本已走到門口,聽到這話,身子不由一僵。
聽到宋夕顏在背後補充道:
「前幾日,陛下不知從哪裡聽說,恭王成親至今,仍未與夫人圓房,便賜他喝下合歡散,並派人在門外看守,事成之後方可進宮回報。
「陰陽合歡散,中藥之人需得在十二時辰內與人交合,否則便會承受欲火焚身之痛,超過三日即暴斃而亡。
「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三天......送信的人依舊沒有回話。」
28
李序正在宣室殿議事。
我在宮人的攙扶下來到殿外,樂生親自上前來迎我。
許久不見,他的神情欲言又止,似乎對我充滿了愧疚。
猶豫許久,終於像是豁出去一般,快速地對我道:
「娘娘,恭王中了藥,危在旦夕,陛下如今誰的話都不肯聽,隻有您能救他了。」
我沒說什麼,隻是仍像從前做丫頭時一般,朝他深深一福。
「勞煩公公轉告陛下,今晚滄池之上,我備了些小菜薄酒,請他務必賞光。」
正是仲夏時節,滄池的表面鋪滿了碧翠的荷葉。
我穿著一襲紅衫,站在一艘小船上,靜靜等待李序的到來。
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褪去的那刻,李序來了。
他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朝服,雙手撐著膝蓋不住喘氣,像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下人們牽出來一條船,他三兩步跳了上去,親自撐著船劃向滄池中央,與我並行。
待看到小船上那碗長壽素面時,眼睛亮了亮。
多年以前,也是在這接天蓮葉的滄湖深處,還是妖妃的祝飲冰「偶遇」三皇子李序,曾經隔船贈了他一碗長壽面。
今夜,也是李序的生辰。
我知道他會來。
「阿慈,你終於肯……」李序笑著扔掉竹竿,想要躍上我的船。
我從袖中取出金簪,抵向自己的喉嚨。
李序臉色驟變,大吼著命看守在我兩側的侍女阻止我,卻已來不及。
「沒有用的李序,」我後退著衝他搖頭,「這條船很小,即便沒有金簪,我想跳下去,也是輕而易舉,我隻是……想讓你好好聽我說幾句話。」
夜風吹起我的裙擺,盛夏的夜晚,我的聲音卻在發著抖。
「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在夢裡見到她了,」我伸手撫上小腹,低頭淺淺地笑著,「是個女孩,很乖。其實,最初得知自己有孕的時候,我是恨的。恨你,恨這個孩子,更恨自己。明明隻差一步,隻差一步我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可她的到來,卻把一切都給毀了。」
「我不想要她,不顧一切為她澆上父不詳的髒水,甚至還想帶著她共赴黃泉,可她卻在夢裡那樣拼命地護著我。所以啊,醒來的時候我就在想,孩子總是無辜的,我或許不該這麼自私,總該讓她在這世上走一遭才是。可是……你卻不肯給我這個機會!」
我的語氣急促了起來,尖銳的發簪插進肉裡,鮮血順著脖頸流下。
「你不肯放過我,我認。可阿雪從未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即便被你父親拿去了雙眼,依舊願意說服東琉舉國歸順,解決你李氏心頭大患。為何要令他遭受如此奇恥大辱。」
「成王敗寇,是了,」我自嘲地笑了起來,淚水模糊了雙眼,「自伯父敗了的那一日起,我們便是你手中魚肉,合該任你處置。可,我不願。所以,我想同你做個交易。」
「李序,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無論為你自己、或是為堵住那群朝臣的嘴,你都是想要她的吧。給阿雪解藥,放他回封地,我答應你生下她。否則,我會帶著她為阿雪陪葬。」
29
夜很靜很深,小船劇烈地顫抖著,在湖面上蕩起碧波。
「江慈,你又騙了朕一次。」
李序半邊側臉隱沒在黑暗之中,語氣聽不出喜怒。
「來這裡的路上,朕一直在想,你會對朕說些什麼。今日是朕的生辰,朕想著,就算你的心再硬,也總該念著些從前舊情,讓朕開心一些。一想到這,腳步就忍不住加快,顧不得滿朝文武還在宴會上等著。
「可是你,當真是給朕澆了好大一盆冷水。
「你當真以為朕生不出孩子,這樣就可以威脅到我,不過是因為……」
他沒有再說下去,眸色一斂,冰冷地看著我。
「你既如此絕情,我也無需心軟。羽林軍,請恭王過來一敘。」
時隔兩個月,我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阿雪。
他被人架著帶到岸邊,雙腿因為久跪而踉跄著,衣衫凌亂,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曾經如玉公子,如今身居高位,卻活的連階下囚都不如。
「堂弟寧S也不肯同夫人圓房,是對朕賜給你的王妃不滿意嗎?」李序放肆地打量著他。
阿雪昂起頭,他的唇角因為忍耐被咬出道道血痕,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魚水之歡,還需情到濃時方可,陛下這般勉強,臣弟自然不服。」
「究竟是未能水到渠成,還是你心裡惦記著不該惦記的人?」李序的臉色冷了下來,朝羽林軍遞了個眼色,「恭王御前失儀,你們還不幫他醒醒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