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間有些不自在,可還是扭了扭身子,站了出來。
“木槿姑娘,你為什麼不告訴將軍呢?”
我垂淚搖頭。
她不明白,為什麼事到如今,我還是一聲不吭。
王夫人朝著衛冉行了一禮,然後開口。
“將軍,那年木槿姑娘為您擋了一箭,箭中有毒,後來雖然解了毒,可到底傷了身子,這個孩子此時若不打掉,日後生產,必會一屍兩命。”
“將軍,孩子都是娘身上的肉,木槿姑娘也不想的,求您看在她救了您的份上,寬恕她吧。”
衛冉愣在了那裡,他沒想到,我不要這個孩子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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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看向我。
我搖搖頭,“將軍,是我的錯,是我太貪心了,為了多陪您幾年,我要不了這個孩子……”
我淚如雨下,哽咽道:“將軍,您處置我吧,是我欠了這個孩子的!”
衛冉再也忍不住,衝過來將我抱入懷裡。
“阿槿,對不起,我不該疑你,我以為……”
我伸手附在他唇上,不讓他繼續說。
若是事事都說這麼清楚,這出戲還怎麼演下去。
衛冉卻更加感動,面上愧色愈重。
謝瑤手帕都要絞碎了,她知道,這一次,她敗了。
衛冉吩咐,日後我與謝瑤分府別居,她管她的主院,我管我的錦蘭園,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謝瑤走的時候,神色憤恨,看向我的眼神如利箭一般,陰狠毒辣。
我渾不在意,伏在衛冉的肩上,衝她展顏一笑。
這才哪到哪,謝瑤,一切還沒結束呢。
09
借著滑胎一事,我向衛冉要了一隊護衛。
他將娘子軍給了我。
我趁此機會和王少將取得了聯絡。
其實我早就知道錦蘭園裡有謝瑤的人。
她自嫁給衛冉,掌管將軍府後院已有半年,在我的院子裡安插點人,不是難事。
這次她被剝奪了管家權,我也徹底清洗了錦蘭園。
“姨娘,這是王少將要奴婢交給您的。”
春分是王少將送進來的,那日聯系上後,我請王少將幫忙查清衛風的事情。
我隻知道他是在押送糧草的路上被敵軍偷襲,掉入懸崖。
可這些日子,謝瑤語意不明中的深意,王少將那日和我說的那些話。
讓我意識到,衛風的S,大概並不是那麼簡單。
我伸手接過春分遞過來的信,逐字看過去。
原來,當年去北疆送糧草是皇上和謝家設下的圈套。
皇上不滿衛家做大,想要除之而後快。
但北疆蠻人虎視眈眈,百姓視衛家軍如天神下凡,若隨意處置,恐傷民心。
於是,謝首輔,也就是謝瑤的父親便為皇上出了個主意。
假借糧草一事,除掉衛家出色的兒子,削弱衛家實力的同時,也能以此試探衛家。
若是衛家不滿,皇上便可借機發難,處置衛家。
此法天衣無縫。
怪不得世人總說,帝心難測,朝堂詭譎。
隻可惜他們千算萬算,卻算漏了謝瑤這個意外。
她自幼愛慕衛冉,在父親的書房外偷聽到此事後,便告訴了衛冉。
衛冉又告訴了衛父。
衛父自然舍不得自己的骨肉白白送S,可又不能讓皇帝生疑。
於是便讓衛冉裝病,另派了衛風去。
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衛風多麼熱血忠君的兒郎,他一生都以自己是衛家軍的一員而自豪。
可就是這樣的他,沒有S在守衛邊疆的戰場上,卻S在了權力博弈的陰詭地獄中。
那些端坐在朝堂之上,隻會動動嘴皮子的人,眼中隻看得見權勢利益。
如何能看到他的錚錚鐵骨、赤膽忠心?
衛父以為退一步便能保全將軍府。
卻不想,帝王之心冷硬如鐵,怎能捂得熱?
將軍府還不是被抄了家,滅了族。
我冷靜地看完了整封信的內容,沒有落淚。
屋外驚雷陣陣,閃電劃過夜空。
照亮了我煞白的臉色。
我抬起眼皮,窗外的雨滴答落下。
皇帝,衛冉,謝父,還有謝瑤……
這些人的名字,伴隨著雨聲,都刻在了我腦子裡。
10
自從有了我,衛冉便極少再去找謝瑤。
謝瑤沒了管家權,又失了寵,她大抵是怕了,隻縮在她的主院裡。
滑胎藥一事後,在衛冉的默許下,我帶走了她的奶嬤嬤。
三日後,我又將人送了回去。
人送回去的時候,渾身都浸滿了血,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好肉。
那日之後,謝瑤便躲在房間裡,再不敢出來。
我見狀嗤笑,世家大族嬌生慣養的女兒,哪裡見過如此粗暴血腥的場面,自然是被嚇到了。
錦蘭園便成了將軍府內最熱鬧的院子,時常人來人往。
衛冉那些親信的夫人,三五不時找我闲聊。
我對外面的形勢也漸漸了解。
衛家軍內,衛家軍嫡系一脈和謝家安插進來的那些世家子弟如今已水火不容。
而後宅之中,謝瑤懼於我的手段,至今不敢露面。
衛冉也愈發忙碌,已有半月沒有回過府了。
這日傍晚,他一身疲憊地走進了錦蘭園。
我連忙吩咐人準備熱水,又親自下廚做了他最愛吃的飯菜。
看著我忙碌的身影,他忽然起身過來抱住我。
頭埋在我頸肩。
“阿槿。”
我並未動作,隻安靜地讓他抱著。
他是真的累了,伏在我耳邊低聲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就快了。”
隨即便睡著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自打這次回來,他便一直為太子效命。
太子仁德昭昭,謙和良善,對謝家這種屍位素餐、驕縱跋扈、挾勢弄權的世家大族歷來忌憚。
近年來,謝家為了獨攬大權,仗著皇帝在背後撐腰,殘害了不少忠門良將。
整個朝堂烏煙瘴氣,不見半分清明景象。
如今看來,太子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
我讓人將衛冉扶回床上安置好,然後執筆寫了一封信,交給了春分。
讓她交給王少將。
三日後,軍中暴動。
謝家安插進去的世家子弟和衛家嫡系起了衝突,傷亡數十人。
如此大事,自然瞞不過皇帝。
衛冉這個主將被下令禁足府內,衛家軍暫由王少將代管。
王少將是衛家的家將,與衛冉有過患難交情,深得衛冉信任。
他暫管衛家軍,衛冉也放心。
事情並沒有拖延很久,有太子殿下作保,三司會審之後,真相水落石出。
謝家子弟帶頭大鬧,故意激怒衛冉的部下。
眾位將士忍無可忍之下動了手。
皇帝下令,帶頭的謝家人被下令斬S,衛冉管教不嚴罰俸半年。
這處罰對於衛冉來說,形同虛無。
謝首輔自然不肯,一連幾日求見皇帝,都未得見。
太子和衛冉趁此機會,將一年來搜集的謝家罪證公之於眾。
皇帝有心包庇,但奈何鐵證如山,隻能作罷。
謝家抄家那天,我去了主院。
謝瑤瑟縮在牆角,如今謝家已倒,她的靠山也倒了。
她跌坐在地上,未曾束發,神色也十分憔悴。
她恐懼地看著我,喃喃道:“你知道了是不是?”
我俯下身子平視著她,語氣溫柔平和,“夫人,不是一直都想讓我知道嗎?如今我知道了,怎麼夫人看起來卻不高興呢?”
她不明白,“不過是一個旁支庶子,你竟能為他至此!”
她邊說,便朝著門口爬去:“我要去告訴將軍,你水性楊花,另有所愛,將軍定不會放過你!”
我笑著搖了搖頭,緩緩開口:“夫人,你見不到將軍了。”
說完,我便命人將毒酒端上來,然後親手喂給了她。
看著她在我眼前一點一點沒了氣息,我心中被壓著的那塊大石,似乎松動了不少。
我走出房間,抬眼看向天空。
耀眼刺目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如春。
11
衛冉接到消息趕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梳妝。
我穿上了那身淡粉色繡著蝶戀花的裙衫,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
看到衛冉進來,我起身迎上。
服侍著他脫去了盔甲,換上了舒適的外衣,然後又親自為他洗手潔面。
然後扶著他做到了餐桌旁。
他從未見過我如此溫柔小意的一面,不禁有些沉淪。
“阿槿,謝瑤的事……”
我斟了杯酒遞給他,而後盈盈看過去,“將軍,謝瑤S了。”
他伸手接過,但又不想破壞此時的氣氛,隻語氣生硬地說道:“就到這裡吧,如今再也不會有人與你為難了。”
我敬了他一杯,看著他一飲而盡。
笑了笑,“是,一切都結束了。”
衛冉以為我說的是謝瑤,他嘆了口氣,“隻能怪她命不好,託生在了謝家。”
說完,又喝了一杯。
我臉上笑意更濃,又為他斟滿。
他順勢摟過我的腰,倚靠在我懷裡,“阿槿,以後再也沒有人橫在我們之間了,你放心……”
說著,他忽然開始猛烈地咳嗽,鮮紅的血液從他口中嘔出。
他轉頭看向我,難以置信,“阿槿,你在酒中下了毒?”
我柔笑著點頭。
“為什麼?”
他不明白。
時到今日,他也許早就忘了那個替他S去的少年了。
畢竟,在他的眼裡,我們這些人的命,早就不算是命了。
我緩緩張口,想要回答他。
可胸膛中翻湧起來的血氣猛地噴射出來,點點鮮血落在淡粉色的衣裙上,像是春日裡盛開的木槿花。
熱烈,肆意,怒放。
我笑了笑,強忍著痛苦道:“將軍,你還記得衛風嗎?”
再聽到這個名字後,他的眼睛猛然瞪大。
他還記得衛風。
“你,你和他……”
我點點頭,是啊,我和他。
誰也想不到。
一個前途大好的世家公子會喜歡上一個書房的小婢女。
衛冉失神地看著我,“阿槿,你可真正愛過我?”
我搖搖頭。
“那當初你為何我護我逃走?”
我怔了怔,那時,我並不知道衛風是被他們設計致S的。
我隻知道,衛風一生都以成為守護百姓的衛家軍為榮。
若是他還在,必定會拼了性命地保下他。
我救下他,不過是不想衛風引以為榮的衛家背負著汙名就此倒下。
不過是不想讓衛風失望。
我如實相告。
衛冉恍然,如今他終於明白,我曾經寧願放棄成為他的貴妾也想脫去奴籍是為了什麼。
不過就是因為良賤不婚。
我想成為衛風的妻子,百年之後光明正大地和他葬在一起。
就必須脫去奴籍,成為良民。
可就是這麼小的願望,他也未曾滿足我。
衛冉從椅凳上跌落,大口大口地嘔著血,半晌,他終於沒了氣息。
我笑了笑,執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衛風,我來找你了。”
玉盞迸裂,清響裂帛間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錦袍烈衣,玉面朱纓。
“阿槿!”
撕裂的吼聲響起,他衝進來將我抱入懷裡。
我顫著手撫上他的臉,“衛風,你是來接我的嗎?”
他緊緊地將我抱住,淚水滴落在我臉上。
我難得生出幾分委屈,“阿風,帶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
衛風將我抱起,我躺在他懷裡。
我知道,現在開始,我什麼都不用怕了。
他來接我了。
我們要回家了。
木槿落盡空餘香,紅箋舊約,同心歸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