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絲蘿。」
她那天含笑著藏起了包扎後的手臂:「奴婢幹活時不小心落下的,小傷而已,殿下不必多慮。」
我繼續翻著書頁,突兀空白的回憶愈來愈多,慢慢地,我翻回了第一頁,回到了故事的原點。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救了蕭珏的命,可他醒來的那一瞬,見到的卻是站在我身前的絲蘿,她的那一雙細長的,泫然欲泣的眼。
我贈他玉環護身,卻是絲蘿低著眉眼對他道:「金玉雖貴,不如公子的性命珍貴,往後可要好自珍重,不可自輕自棄。」
也是絲蘿,在蕭珏初入太學的第一日,捧著我親手插種的竹枝,送到了他的懷中。「君有青雲志,當如竹般節節攀升,不屈不折。」
絲蘿做這些事時,都是當著我的面,我也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她隻是說了我想說的話,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我還以為這是我們主僕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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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命書中尚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經歷,諸如湖心亭的長談、秋月下的情竇初開、潑天雨幕裡的互訴衷腸……那些原該發生在我和蕭珏之間的橋段,都被我巧妙地錯過了。
我之所以會缺席,是因為絲蘿替我到場了。
她知道每個情感事件發生的節點,我又素來對她言聽計從,把我與蕭珏拆開,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寧英才一直盯著那本書,緊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後,她斟酌著道:「看起來,絲蘿好像是在替公主你,救贖你身邊的這個小侍衛。怪不得她一直跟在你的身邊,原來是為了蹭你的命格,取代原本屬於你的結局。」
我發愣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絲蘿真蠢,權勢盡失,國破家亡,隻能依傍旁人的命運有什麼好覬覦?
一個心懷鬼胎,狼子野心的男子,又有何救贖的必要?
「既如此,你可有除去此人之法?」
「有!」寧英才肯定地一點頭,「雖然我們仍然不能從肉體上SS絲蘿,卻可以在劇情中SS絲蘿。」
見我不解,寧英才又補了一句使我更為困惑之語。
「我們可以,讓她在她自己選擇的劇本中,BE!」
11
寧英才說,既然絲蘿選擇以爭取蕭珏的好感為主要任務,那麼唯一能毀滅絲蘿的方式,就是順應她的劇本,使她在自己編織的故事中潰敗。
有關及笄禮的秘密,也在這本「命書」中暴露得一覽無遺。
一遍遍地強調及笄禮,隻是絲蘿向我施展的又一個障眼法。
及笄禮確實是一個關鍵節點,可對於故事中的「我」來說,規規矩矩地參加了及笄禮,反而才會鑄成大錯。
因為,「我」原該逃脫煩瑣沉悶的宮廷宴會,爬上逐月樓。
逐月樓在宮中早已荒廢,無人值守,而蕭珏獨獨鍾愛這裡,是因為此樓乃逆臣薛氏為賀太皇太後千秋所建,標榜著蕭珏那個早已被剝奪的姓氏的榮耀。
命書中,「我」曾偷偷跟著蕭珏來到這裡,從此成了逐月樓的另一個主人。
而及笄日這天,百無聊賴的「我」更是趕來逐月樓,期待能遇見蕭珏。
「我」果然見到了他,可我不知,他剛剛S過人。
這一日,蕭珏受邀入齊王府,終於第一次接受了齊王的禮物——一個薛家的舊僕,當年薛氏一族的謀逆案中,此人曾背主告密,為薛家本就板上釘釘的S罪,又添了一把火。
「我」成年禮的這一天,蕭珏第一次手刃了仇人,正式開啟了他的復仇之路。
夜色濃暗,我二人於高樓之上遙遙相望,「我」沒能看見他衣擺處的血跡斑斑,隻是奔上去扯住他剛剛握過刀的手,訴說起宴席上的煩悶無趣,抱怨父皇為「我」挑選的夫婿是多麼呆板無聊。
蕭珏前所未有地冷淡,他甩開「我」的手,道:「公主與蕭珏,本就有雲泥之別。公主是天之驕女,要許配的對象是公侯王孫,注定要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一世的公主,擔心未來的夫君不夠知情識趣?恕蕭珏不能替公主分憂。」
他的語氣冷得如臘九寒冬的冰:「蕭珏,卑賤人也,高貴如殿下,堪比日月之輝,哪裡缺少我一隻小鼠的追隨仰望?殿下的坦途,恕蕭珏不能遠送了。」
而「我」愣了一愣,接著毫不猶豫地抱住他。
「蕭珏,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我不管你是雲是泥,我非要沾染,又有何不可?」
命書裡的這一章,被稱為「命定之夜」。後來「我」國破家亡,跌落雲端,成了蕭珏的囚徒,多少次用發簪刺得他遍身鮮血,他也隻會猩紅著眼把「我」抱得更緊。
因為——「你曾說過,無關雲泥,你我都要糾纏不休。公主,落子無悔。」
這一夜,是絲蘿的千鈞一發。
雖說在她的操縱之下,我如今與蕭珏的情分遠不如命書中展現的這般親密,但這最重要的一戰,她不能輸給我,她冒不起這個險。
我的及笄夜,她一定會替我出現在逐月樓之上,溫柔地包容正處於最脆弱痛苦的時刻的蕭珏,託舉起他的自卑與仇恨。
「此事若順利,絲蘿的攻略計劃就算成功了?如此說來,殿下明日須要在及笄禮上臨陣脫逃,搶先一步奔赴逐月樓?不會和絲蘿撞上吧?到時兩個女郎,蕭珏會選誰?不然攔住蕭珏,不讓他進齊王府?」
寧英才的拳頭一下一下地敲著頭腦,仿佛想砸出一個錦囊妙計。
我卻忽然起了玩興,絲蘿到底有多少能耐?那就讓我們來賭一把。
我給了玉珠錢和令牌,命她就此出宮不要回來。
寧英才兌換了道具「強效易容方」,變成了玉珠的樣子,為期三年。
「糟了,我賬號內的積分不夠使了,現在還倒欠商城一大筆,須得在七日之內還清……」
寧英才仿佛很苦惱般,皺緊了臉。
我說出了她心中的答案:「升職能漲積分嗎?」
「倒是可以。」寧英才嘻嘻道。
我與她相視一笑:「三日之內,晉升你為福才宮一等貼身婢女。」
12
我們二人又在宮道上繞了幾圈,天黑之前若無其事地回到了福才宮。
院中,一眾宮人列於兩側,噤若寒蟬,絲蘿站在門口迎我,唇角上揚的弧度僵硬。
「殿下回宮了。」
想必她已經看到自己被砸得千瘡百孔的寢房了。
寧英才在我身側,強忍著笑。
「殿下怎的去了永巷?」絲蘿是在問我,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寧英才。
好在,寧英才現在頂著的是玉珠那張天真無辜的臉,那對大眼睛適時露出了慌亂之色。
「闲來無事,隨便走走罷了。」我隨口應聲。
「殿下可遇到了什麼奇怪的人?」絲蘿緊張得很,步步緊逼。
我心下暗笑。
「奇怪的人沒見著,倒在永巷遇見了一個曾伺候過我的宮女,她求我撈她出來呢。」
絲蘿深吸了口氣,嗓音發顫:「那殿下怎麼說?」
我泰然自若地瞥她一眼,道:「那人曾誣陷過你,我怎敢再用?自然是放任不管了。」
絲蘿緊張的眉眼一松,又道:「殿下可知,今日奴婢的寢房失竊,財物被洗劫一空,而那曾與殿下搭話的宮女,已經失蹤半日了……」
我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還有這事?」
「是。」絲蘿抬起頭,目光殷殷,「此人這麼多年仍對奴婢心懷怨恨,耿耿於懷,可見心術不正,品德敗壞,殿下若再見到此人,務必要將她以宮規處置,切不可聽她胡言亂語。」
我點了點頭,絲蘿偷偷松掉的一口氣也沒逃過我的眼睛。
「阿蘿,明日就是及笄禮了,我不想出任何岔子。」
我願意循規蹈矩,明顯讓絲蘿舒心不少。
「殿下所言甚是,明日同來賀公主生辰的還有異國使臣,公主必須謹小慎微,盡善盡美,撐起我朝的顏面來。」「阿蘿放心。我已是大人了,這點規矩是不會錯的。」
可我的話並未使絲蘿全然放心,她的一隻拳頭仍然緊緊攥著。
蕭珏的玉環失竊,她的寢房被砸,藏匿的命書又被奪走,這一切都指向另一個玩家——消失的宮女寧英才,這怎能讓她不在意?
她不知道,她把地板掀開都找不到的寧英才,此時正與她擦肩而過。
而宮女玉珠的團圓臉上也同時浮現出一絲怪異的冷笑。
13
時間又翻過一天。
我的及笄禮與前世一樣盛大隆重。
宴飲時分,鍾鼓樂響,舞姬魚貫而出,作為宴席的主人,我坐在父皇的下首,連兩個幼弟也要屈居我之下,我曾沉浸在這春風得意中,怎想到這卻是通往我S路的開端。
絢爛如花的羅裙飛旋之間,群臣的臉在我面前閃爍交接。
五年後,有人會露出獠牙,獸性畢露,有人則下錯了注,身首異處,S相可怖。
現在,他們都戴著一張張謙遜微笑的面具,忠奸難辨。
這裡有豺狼,也有綿羊,但隻有我是獵手。
我正沉思著,絲蘿那柔軟的聲音吹在我耳邊,驅散了我薄薄的酒意。
「殿下,奴婢忽然頭痛得很,想出去吹吹風。」
我的目光繼續在群臣中巡睃著,慢慢點頭,道:「這裡有玉珠。你回去歇息吧。」
絲蘿應了一聲,臉上難掩喜色,提起裙擺便急匆匆地退去了。
寧英才目送絲蘿的背影消失在紅門之後,小聲道:「殿下,是時候了。」
我立刻垂下眉眼,眾目睽睽之下起身,跪到了父皇座下。
「父皇,孩兒有請。」
父皇一怔:「我兒何請?今日是你的生辰,但說無妨。」
我故作羞赧,露出微微的笑意:「西越王的第三子瓊辛,曾贈予兒臣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兒臣心中感念,又思量兩國聯姻,可保邊境和平,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兒臣願與其婚嫁,承擔起帝女之責。」
話音剛落,驚愕四座。
父皇哈哈一笑:「我兒,不可胡鬧。婚姻大事可不能玩笑。瓊辛雖然是個好男兒,可你若當真嫁到西越,就再難見到父皇了。」
「父皇不是正在為兒臣招婿嗎?王孫公子,又怎能與真正的王子相比?瓊辛若真的喜愛兒臣,又何苦再回母國?」
父皇愣了。
「我兒的意思是,要招瓊辛為婿?」
滿座哗然。
我國力強而西越孱弱,這西越王的第三子瓊辛本是女奴所生,為西越王所不喜,數年前兩國交戰,西越大敗,瓊辛以質子的身份來到了我國,然父皇為顯大國氣度,待其以禮,更準他返鄉,不曾強留。
若我真的與瓊辛成婚,無疑是兩國交往更甚的前音。
他國質子為公主婿,說起來本是化幹戈為玉帛的美談。
「可那瓊辛生得肥頭大耳,賊眉鼠眼,大字不識得幾個,空有一身蠻力,這……這怎能尚公主呢?」
「容貌不美又有什麼要緊?論身份地位,能以一國王子為婿,兒臣有何委屈?兒臣願與瓊辛喜結連理,以修兩國之好。」
父皇望著我,皺緊了眉頭。
我望向寧英才,她朝我微微一點頭,我便又朗聲道:「兒臣心意已決,但求父皇成全。」
父皇嘆了口氣,話到唇邊又斟酌回轉了一遍,終於,在上百雙眼睛之下,他隻是道:「孩兒,酒席上談不得正務,茲事體大,容後再議吧。」
可寧英才袖中所攥的小藥瓶已經悄悄擰開,內裡所藏的能迅速擴散消息的流言散悄無聲息地飄散在了空氣中,半個時辰後,如我所願,我要招瓊辛為婿的消息席卷了整個京城。
宴慶剛過大半,我盞中的酒還未涼,蕭珏便貿然入殿,他身上的狐皮大氅卷起飛雪與冷氣。
他必然是從齊王府匆匆趕來,他身後緊隨的守衛面露尷尬與無奈。
「陛下,蕭公子硬要入內,我們攔不住。」
蕭珏是太學的學子,他身上坦蕩,不曾佩劍,依照我朝規矩,不可對文人動粗。更眾所周知的是,他是我的寵奴,一向受我嬌慣,這畢竟是我的成人禮,大家都要給我三分薄面。
父皇不滿地皺了皺眉:「璇兒,你的人好沒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