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皇上，我們跪您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跪她？」
她的目光從舅舅身側投了過來，極不友善。
娘親的身子微微顫抖，但還是下意識攔住了我。
「不要多事……」
「放肆！」
舅舅怒斥一聲，手剛揚起，就被娘親打斷。
「算了皇兄……」
娘親抬頭看著舅舅，強擠出一個笑。
「都是姐妹，她也確實沒必要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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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有些心酸地看向娘親，或許他是不願意，但最終他還是遂了娘親的願。
「好。」
他回頭又瞪了她們一眼，扶著娘親朝著京城裡走去。
我扶著娘親，回頭又看了她們一眼。
她們依舊是跪著，但嘴巴還在喋喋不休。
「嘖，裝什麼裝？早該S在北燕了……」
娘親一怔。
「都被欺辱成那樣了，居然還有臉活……」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舅舅踹翻在地。
「來人，掌嘴！」
舅舅怒不可遏，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生氣。
「皇兄，玉吟難道說錯了嗎？」
為首那人抬起頭，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站著的娘親。
「燕都城破的時候她經歷了什麼都傳到京城裡了，難道就為了她，要讓我們這麼多公主顏面掃地嗎？」
舅舅冷眼看著蕭玉吟。
「好，好得很！
「活了這麼多年，就知道聽些流言蜚語是嗎？」
城門口一片安靜，竹板打在臉上的啪啪聲尤為刺耳。
我不想理會這些破事，隻是小心地抱著娘親。
她現在已經受不得什麼刺激了。
「娘親？」
娘親依舊是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身體顫抖，嘴裡似乎還在嘟囔著什麼。
「娘親，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不，不要過來，不要……」
她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燕都城破的那晚。
「娘親，你不要嚇南歸啊！你不要嚇我！」
「不，不要過來，放開我，放開我。」
「啊——」
37
娘親一病病了好久。
她總是窩在牆角，將自己藏在厚厚的被子裡，隻有在沒人的時候，才會探出頭來看我。
「我給大俞，給皇家丟臉了是嗎？」
她低聲說道，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娘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她沒有回答我，隻是低著頭，偶爾抬眸看我一眼，一個勁地掉淚。
我猜是她想起了在城門口發生的一切，他們都說她天資聰穎，發生了什麼，她自然是能猜到的。
我猜她還有半句話沒說。
她怕這件事會連累我。
皇上依舊是每天都來，但也隻是看看娘親，沒多久便又離開了。
我知道，他需要處理京中的流言，既然京城邊上的城邑都知曉了，京中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隻會更多。
若說以前都隻是當流言，但經過那麼一鬧，幾乎全京城都知道娘親的遭遇了。
我看著沉沉睡過去的娘親，氣得發抖。
我恨蕭玉吟，也怨舅舅，怨他為什麼不直接處S蕭玉吟，堵住那悠悠眾口。
蕭玉吟本就該S，明明娘親是為了她們才苦苦支撐下去的，她卻這樣對待娘親。
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皇後也來過許多次，告訴我那個蕭玉吟被掌嘴五十後，褫奪封號，現在隻是一個縣主。
呵，還真是狠，降成了縣主。
「為什麼不S了她？」
皇後一愣。
「之前府裡有側妃嚼我娘親的舌根，父王把他們一家都S了，砍的砍，喂狗的喂狗……」
皇後似乎驚呼了一聲。
「南歸，這樣不對，即便是皇上，也得遵從禮法。」
「呵，S她是違背禮法，S那些平民百姓就不是了嗎？」
皇後的眼神中都是難以置信。
「誰給你說的這些？」
我沒再理會她，氣呼呼地轉過身去。
「南歸，她畢竟也是先帝的女兒，是皇上和玉卿的親妹妹……」
說這麼多有什麼用，說來說去還不是就一個意思。
「南歸，這件事皇上已經是重罰了……」
「重罰？既然可以不按照律令來，為什麼就不能更嚴重點？」
「我娘親在北燕受了多少罪，她居然，居然……」
「南歸……」
皇後皺著眉頭看著我，她似乎有些震驚，但最終那眼神又變成了悲哀。
悲哀嗎？真正悲哀的不是娘親嗎？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我看著皇後微微張嘴，卻幾次都沒有把話說出口。
「皇後娘娘若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南歸會照顧好娘親的。」
「南歸，皇上也是有苦衷的。
「更何況就算是你娘親知道，也不想你變成這個樣子。」
她側頭看向娘親，娘親依舊睡得昏昏沉沉，沒有半點動靜。
娘親不想我變成這個樣？我什麼樣？
說到底不過都是借口罷了。
他們隻是不在乎娘親。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宮裡的公主那麼多。
娘親和蕭玉吟，對他們來說大抵也沒什麼區別，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去傷害另一個。
我低著頭，心裡一陣苦澀。
娘親日思夜想的故土，居然是這個樣。
38
這期間我也見過外祖母幾次。
她被皇上皇後攙扶著，著急忙慌地下了轎子。
「母後小心。」
要不是皇上手伸得快，她就該摔了。
「母後……」
娘親似乎聽到了動靜，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又是惶恐不安，卻又是期待。
「玉卿，你怎麼樣呢？」
外祖母握著娘親的手，她滿臉憔悴，混濁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玉宣說你病了，得的什麼病？身體可還好？」
娘親低著頭，眼角掛著淚。
「母後，女兒沒事，沒事……」
我靜靜地在旁邊看著，猶豫著要不要求這位外祖母替娘親報仇。
外祖母的身子骨看上去也不是很好，要是把城門口的事告訴她，興許會頂不住。
那算了……我不想娘親再傷心了。
當天晚上，娘親就抱著我號啕大哭。
我不知道她是在哭什麼，或許是看到外祖母現在憔悴的模樣感到心疼吧？
她就是這樣，明明自己過得那樣不好，卻還是想著別人。
我沒有吭聲，突然覺得娘親能活到現在，或許都是在替別人而活。
怕她S了沒人護著我，怕她S了愛她的人會傷心難過。
所以她才必須要活著，哪怕吃不下飯，哪怕那些記憶一直纏著她，讓她時常會在夢中驚醒，她還是得活著，好好活著。
外祖母來過好多次，會給娘親帶最新的首飾，帶她最喜歡的糕點。
娘親也從一開始的畏畏縮縮，到最後慢慢變好。
她會看著外祖母笑，也會朝她撒嬌，甚至為了養好身子，強撐著多吃幾口飯菜。
她會靠在太後的腿上撒嬌，就像我靠在她腿上一樣。
隻不過我會讓娘親給我講小故事，又或者追著她問著往事。
但娘親隻是安安靜靜地靠在外祖母身邊，她說什麼聽什麼，她不說話，就靜靜靠著，最終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我想那是個好夢吧？至少外祖母在的時候，我從未見她從夢中驚醒。
39
原本娘親應該是會好的。
可是外祖母又犯病了。
她依舊是摟著娘親，又突然驚起。
「你是誰？」
娘親一愣。
「我的玉卿呢？本宮的玉卿呢？」
她急得發抖，皇上皇後趕忙上前，將她扶住。
「母後，玉卿不是在這兒嗎？」
那一刻我似乎猜到了皇後沒有說出口的話，猜到了皇上的苦衷。
「娘親……」
我下意識地捂住了娘親的耳朵，可那邊的爭執還在。
「不是，她不是。本宮的玉卿沒那麼瘦。」
……
我看著太後像個小孩一樣在地上哭，看著其他人手忙腳亂。
我不敢去看娘親，我隱隱覺得娘親在抖，卻又不敢去看她的眼。
忽然，太後又抬起頭，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皇上的方向的，她靜靜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
「玉宣，你不是去接玉卿回家了嗎？」
……
皇上陪著太後回去了，皇後和蕭望北留了下來。
娘親執意讓我出去，我不知道她跟皇後說了些什麼，隻知道蕭望北一直在陪著我。
他安靜地站在那裡，什麼都沒說。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靜靜地坐在外面，想等到皇後出來後就去看娘親。
可一直到皇上回來，皇後都沒有出來的意思。
「要是父皇知道你偷聽，會不高興的。」
我回頭瞪了蕭望北一眼。
「我管他高不高興，他樂意打S我都行。」
我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氣話，可我總覺得，總覺得娘親挺不過了……
她是為別人而活，而現在，她所有的執念都沒了。太後有了新的女兒，我也有舅舅照顧。
可要是娘親S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這世上我所珍視的，就隻剩下娘親了。
我很慶幸自己在皇上面前一直很乖，所以他們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溜進來。
又或者，他們是沒想到，本來負責看著我的蕭望北會跟我同流合汙……
我小心翼翼地來到窗戶邊，蕭望北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來了。
可他跟來了也沒用。
「玉吟是嗎？挺好，母後也不用一直為我難過了。
「有個女兒一直陪著她也好。」
我看著娘親抬頭看著天花板，可我看不出她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玉卿，母後隻是……」
我不知道皇上說了些什麼，娘親依舊是怔怔地看著天上，就像在王府裡一樣。
她那副模樣讓我害怕。
我也顧不上什麼僭越了，一個翻身，跑了過去。
「娘親——」
最後是蕭望北替我挨的打。
我覺得那是他應得的，誰叫他非要跟著我？
娘親多數時候都在睡覺，但即便是這樣睡著，也並不安穩。
她總是會說一些夢話，或是哭，或是笑，又或是像在城門口那樣發瘋。
鬧著鬧著，她也就醒了，可她卻不記得自己在哪兒，不記得發生過什麼。
她有時候依舊會坐在那裡看著窗外，就像是在王府一樣。
「南歸……」
「嗯？」
「你要是能嫁去大俞就好了，皇兄會疼你的，皇嫂也會疼你的。」
她會呼喚玉斛姑姑，然後傻傻地信我說的她去買東西了。
她會把外面的腳步聲當成父王，然後躲在被褥裡面發抖；也會把皇上當成父王，在他進來時絕望地閉上眼，讓我快走。
她會問我怎麼還在這兒，我不是應該跟著阿柔和蒼雲走了嗎？
她甚至還會問我是誰。
……
娘親最終也變成了太後那副模樣。
40
娘親徹底病了，她病得或許不重，但我卻覺得她所有的生命力都在那一刻消散了。
我等了許久，才等到她清醒了過來。
可她依舊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隻是在看見我時突然抓著我的手，哭著說她不是一個好母親，這些年讓我受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