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人手是夠的,偏偏速度產量還是慢悠悠的,讓我有些焦頭爛額,連胃口都差了不少,連最愛的珍珠丸子都吃不下。
我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中,剛吃著確實酸甜開胃,可後勁兒確泛著魚的土腥氣,我剛咽下去,那些軟滑的魚肉便又順著喉管反上來,其他人卻吃得美味,毫無異樣。
我的嘔吐聲吸引了全家人的主意,餘伯母跟我娘對視一眼,欣喜將我拉到旁邊,隱晦問著我除了食欲不振,月信是不是也延期沒來?
我點點頭,後知後覺摸了摸小腹,我...我難道懷孕了?
這幾年無論是逢年過節,還是初一十五,我都會去廟中上香祈求蟲娘能回到我的腹中。
我吸了吸鼻子,這還是我第一次為欣喜而哭,第一次不是小聲啜泣,而是嚎啕大哭。
我娘將我摟在懷裡擦眼淚,餘伯母招呼著餘伯父請大夫,我爹還是那個不著調的迷糊的老頭,拿著個饅頭說道「讓魚刺可卡著了?吃塊饅頭咽咽,用不著請大夫。」
我娘跟餘伯母待久了,也學了一兩句口頭禪,說道「我咋瞅你這麼礙眼兒呢?」
他撓撓後腦勺,無辜說道「那咱慈君小時候不就這脾氣嗎?咬著舌頭卡著刺,嗷嗷就是兩嗓子...哎呦,我小老頭兒當外孫啦,不是,當外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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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說我先前是因憂思過重,所以才會難孕.
如今懷上了,切不可向以前那樣操勞。
米店跟其他鋪子有我爹搭手,家中各事務也有兩個娘看著,但織坊是我傾注心血,一手一腳打拼出來的。
建州四季如春,經濟繁榮昌盛,百姓也大多行商富裕,棉布舒適柔軟又透氣,是他們裁衣或是做被褥的首要選擇。
若是這次與制衣樓合作愉快,便可借此打開建州的銷路,織坊有了穩定客源,我也不用再整日東奔西走,女工們也能多拿到些工錢。
餘廷恩上次雖受了公主驸馬之事牽連,但因能力出眾,被皇帝提拔為翰林學士,為正五品官員,升官速度不算快,但也是穩扎穩打,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潛力。
不少人邀他喝酒應酬,甚至有人借著我懷孕的名頭,要給他送美人排解寂寞。
餘廷恩往往都是一口回絕他們的「好意」,他的「懼妻」名聲在外,兩三次下來也沒人再做這無用事兒。
可這日,餘府門口卻來了個衣著破爛的女子,兩三句話就激得門房讓她留下,又為她通報主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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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子看起來二十七八歲,上下打量我幾眼,問道「你就是周慈君?」
她衣裳看著破破爛爛,卻幹幹淨淨的,神情也不卑不亢。
語氣中透著自信「我叫江生,是從南鄉來的,想在你這裡找口飯吃。」
我見她赤腳上鮮血淋漓,手腕腳腕上也全是傷痕,急忙將她帶進府中診治。
她敷過藥後,又換上幹淨衣裳,雖然餓極了連吃三碗大米飯,卻無絲毫急躁可言。
帶喜怕她噎著,又是盛湯又是倒茶,她吃飽喝足才緩緩道出自己的經歷。
江生來自南鄉,家中也是體面人家,到了婚配年齡招了個上門女婿。
那人是個秀才,人品相貌都不錯,就是跟自己父母那樣太過短命。
也讓她成為別人眼裡無主肥肉,有財主眼饞她家的紡織手藝跟綢緞莊子,也有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要吃她的絕戶。
一天突然大批人闖進她的家中,原來是那些親戚要將她許配給財主當妾,剛好兩全其美。
江生口頭應承著,當晚就藥倒所有人點了一把大火,燒S了財主跟幾個遠方親戚。
按大夏律法本該是處S的,但當地縣官以她剛烈,為亡夫守貞潔,自保S人為名。
免除了她的S罪,沒收家財,仗刑五十,驅逐出本地,永世不得再回。
縣官私底下給了她銀票,派人將她送出家鄉,讓她來京都討生活。
一路上她被財主的家丁追趕,遭遇過山匪搶劫,也遇見過好心商隊相助,來到京都後身無分文,跟乞丐打架搶地盤,險勝。
明白討飯不是長久之計,觀察打探半月後,將目光鎖定在了我的織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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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輕描淡寫,帶喜跟我卻聽得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唏噓。
江生飲完一杯茶水說道「周娘子,我知道你們織坊正苦於紡線織布過慢,我有能力也有信心解決這個問題,前提是我要五倍工錢還有管事的位置。」
她在顛沛流離中曾見過一種另類的織造技術,可大幅度提升布匹質量。
更重要的是,她根據自家多年的經驗,可將效率低下的單錠手搖紡車改良為三錠紡車,能將紡紗效率提升到原來的三倍。
她很有自信,準備得也很充分,為表示誠意還點名織坊現在手動去籽的速度太慢,告訴我用長細梳子深插進棉絮中,旋轉著就能輕松將棉絮上的棉籽撥開。
派人查過她的底細經屬實,又試過她的本事後,我便同她日日琢磨如何改良織機。
但餘廷恩卻罕見起了反對意見,連兩個爹娘也不同意我繼續操勞著。
說我直接將她安排進織坊做管事,已經引得其他女工不滿,那些人爭吵間險些將我推倒。
現在又跟著江生東奔西走找工匠,害怕我身子經受不住疲憊。
我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跟他犟嘴,隻敢小聲嘟囔幾聲「那...那明天我就躺床上休息嘛...」
餘廷恩聽見我這樣說,生氣極了「你還軟柿子呢,我看你就是塊硬石頭,還是塊兒隻對我硬的石頭。」
他眼圈紅通通的,看著格外委屈,還跟小孩兒耍脾氣似的,一一數著我的罪狀。
當初我忽得變了性子,他是最難受,也最容易體會到的。
我患得患失,他便一再向我堅定自己的心意。我做噩夢,他也跟著我夜半驚醒,我鬱鬱寡歡,他便想盡法子讓我開心。
公主在與探花郎關系破裂後,照著我婚前的裝束打扮,又仿著我那時的性子接近他,想同他今生再續前緣。
在兩人幾次「偶遇」,幾次公主刻意安排的獨處後,他便整夜輾轉難眠,怎麼看我怎麼委屈,積壓情緒終於在今天爆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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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慈君,在你眼裡,我就是個不值得信任的混蛋嗎?你什麼都瞞著我,什麼都不告訴我。」
「人...人怎麼會做了幾個噩夢就改了性格呢,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傷害了你?讓你如此痛苦,讓你有時連我也害怕...」
「公主那日穿著你以前最愛的衣裳,帶著你最愛的發簪,跟你當初那樣愛笑愛跳,連叫廷恩的語氣都差不多,她笑得這麼開心,你卻連笑都很少。」餘廷恩轉過身去。
我輕嘆了口氣,從後抱住他,他滾燙淚水如前世般滴落在我的手背「無論怎麼變,我還是我呀。」
「慈君,我也會恐懼,我也會害怕...」餘廷恩聲音哽咽著說不出話。
我明白他的意思,公主的舉動沒有讓他移情,反而又讓他勾起心結,越對比我跟從前模樣,越覺得心疼難過,恐懼我會再受到傷害威脅,害怕我會離他而去。
我將人哄了又哄,他才轉過身將我摟在懷中,聽著前世種種被我當做噩夢講出。
餘廷恩聽完沉默許久,顫抖的手臂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下秒又輕聲道我應該早告訴他,就算隻是夢,也不該一個人悶悶受著,也明白了我為何要開織坊,為何對江生的改良紡車那麼執著。
像小時候我瞎背千字文,他作為兄長敲我腦袋那樣「你還懷著孕呢,做事業也得休息啊。」
我難得叫著夫君撒嬌,拖長了尾音說道「知道啦。」
他眉頭果然舒展,要求我必須勞逸結合,還得按時吃飯喝安胎藥。
「唉,爹娘那邊又隻能我給你頂著了。」餘廷恩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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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生改良紡車落成後,織坊的產量與質量得到很大提高,也漸漸在京都有了些名氣。
帶喜無師自通學會了與外邦商販交流議價,偶爾還會被人恭敬請去做翻譯。
她跟江生一個機靈大氣,一個沉穩自信,站哪兒便是兩塊兒活招牌。
蟲娘兩歲時,織坊那間破宅院已經不夠用,人擠著人,連紡車的布料都沒地兒放。
我盤算著能買塊兒大點的地,以擴大織坊的規模,這樣便可找到大的商船合作。
以前合作的商船坐地起價,老板暗示他要下南洋做筆大生意,暗示我將帶喜送給他,氣得我當場罵了髒話,又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江生見老板還敢追出來辱罵,直接掏出防身匕首「再敢說一句,我割了你的舌頭。呵,我不敢?要試試嗎?」
行走江湖,誰的手裡沒一兩條人命啊?老板嚇得腿軟,親娘奶奶的叫喚送走了我們。
她在京都安頓好後,給那縣官送去了一封簡短信件,那人的回信也很簡短,隻有四個字「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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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我好像已經淡忘前世,偶爾聽見公主消息時才會恍惚一陣。
她已不再糾纏餘廷恩,也與探花郎和離,整日瘋瘋癲癲守著兒子。
皇家秘聞餘廷恩不能透露太多,隻隱晦說公主兒子不是患病,而是頻繁中毒。
那毒每次劑量下得不重,似乎隻是獲得某人關注,吸引他作曲畫丹青的主意。
因此皇帝才覺心中有愧,同意探花郎的請求,讓兩人順利和離。
至於是誰找到下毒證據,又是誰在其中推波助瀾就不得而知。
隻曉得探花郎來家中做客,得知我正煩悶商船的事兒,便要為我引薦鼎鼎有名的俞二娘。
她是江州大富商,不僅販賣茶葉, 還經營著造船廠。。
她造的船可達萬石,體積巨大,單是駕駛船隻的船員就有數百人,上面有茶樓食店, 人家街巷, 甚至可以種植瓜果呢。
這可是全京都女子打心眼裡佩服的人物, 視她為楷模,我自然也不例外。
「這件衣裳會不會更得體些?這支簪好像太張揚了些...」我心中既忐忑又興奮,聲音都高昂了不少,無比希望給她留下最好的印象。
餘廷恩抱著蟲娘搖撥浪鼓,酸溜溜說道「你娘對著你爹,從來沒這麼開心過呢。」
我哼著歌試著衣裳, 這兩父女一個說著之乎者也,一個咿咿呀呀叫著,誰也不明白對方說著啥,偏偏還跟談天似的,聊得開心極了。
他如今又升了禮部侍郎,這是正三品官職,已經可以實現他當年要我請诰命的願望。
但這人還真是心細又沉默寡言,也同樣記得我隻做周慈君的話語,也知道我看著軟弱,其實倔強堅韌。
並未讓我成為他的附屬物品,為我頂著各界壓力, 鼓勵我, 相信我會憑能力獲得屬於自己的嘉獎。
臨出門前,餘廷恩在我腰間掛上當年定親的玉連環「去吧,我跟蟲娘在家等你。」
江生曾打趣我們一個想權傾朝野, 一個要縱橫商界, 果真像玉連環相互套合,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互相成就著。
馬車搖搖晃晃駛過依舊巍峨卻顯悽涼的公主府, 與驸馬和離後不久,她那頻繁中毒以至纏綿病榻的兒子便離世,她也更加癲狂, 多次請旨要誅餘周兩家以及探花郎九族。
皇帝往日對這個女兒再怎麼嬌慣,也決不可能答應這種無理要求,又怕她頻生事端有辱皇家臉面, 隻能將她軟禁在公主府。
前些日子織坊險些起了大火,還好及時被人撲滅, 女工們找起火源頭時, 撿到了印有皇家印記的火折子, 似乎是逃跑的公主所為。
那天後,她便徹底消失在大眾視線中,再也不見蹤影。
有時我也會想, 若是前世沒有公主,我跟餘廷恩的人生會不是另一番精彩?
摸著冰涼的玉連環,我將腦中雜念拋開,前世種種已為雲煙。
今生隻有餘廷恩, 周慈君相濡以沫,願為此環,永不分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