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飄到我臉上:“但我看人都靠親自接觸,基本不聽旁人評價。我的妻並沒有那般不堪,她不爭不搶,溫和可愛。我很愛她,想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獻給她。”
我低呼一聲,立刻側過紅暈滿面的臉。
姐姐的眼眸一點點失去了往日的神採,她松開了手,喃喃自語:
“三皇子與我翻雲覆雨了那麼多次,卻一直不肯娶我。”
“我已非完璧。若嫁不得皇子,使出些手段做妃子也不錯。我想過更好的日子有什麼錯?反正稚思她樂觀又心大,就算嫁的不好,最多也就是不高興幾天,然後就好了”
我看著失魂落魄的姐姐,忽然就明白了為何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今,姐姐徹底淪為無名的喪家犬,隻能對我搖尾乞憐。
我吩咐染秋給姐姐幾塊銀子然後送她去莊子裡隱居,姐姐卻一把打掉了銀子,哭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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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姐妹一場,就給我這些銀子打發我去村裡過苦日子?你信不信我去宮門前大聲宣揚相府家女兒替嫁的事!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汪相皺了皺眉,正要開口,我搶先一步:
“正是因為姐妹一場,我才沒將你活活打S!林稚嬌,你真是蠢得出奇!你如今活著與S了無異,還站在皇宮前嚷嚷替嫁之事?隻怕你才嚷出第一句,就會被御前侍衛當作瘋子打得奄奄一息!”
姐姐顫抖著嘴唇看著聲色俱厲的我,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我身上的傷口很痛,人也心煩意亂起來:
“算了!我不信任你,隻怕這幾塊銀子會讓你演上一出農夫與蛇的戲碼!”
“染秋!把林稚嬌身上的首飾都取下來,給她一套粗布衣衫。一分錢都不要給她,直接讓家丁把她亂棍打出府!”
姐姐怨毒的眼神宛如毒蛇。我隻是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又過了小半月,九千歲府邸裡的杏花開得正好,我披著薄衫坐在杏花樹下品茶,忽然耳畔一熱,竟是汪相的唇蹭了過來。
我耳尖發燙,佯裝羞惱地推了他一下。
汪相坐在我身側:“林稚嬌不識路,誤入京郊的丐幫。那群男人很少有機會碰女人,她這一去,隻怕是再難出來了。”
我垂眸不語,隻當是人各有命。
他接住一瓣飄落的杏花:“對了,我覺得陛下的確是個好皇帝,但他絕對不是個好父親。”
我好奇:“此話怎講?”
他沉吟片刻,將一樁樁皇家秘事娓娓道來。
原來,皇帝心中早已有了太子人選,但此人不是三皇子,而是七皇子。
三皇子的母親是皇後,母家勢力極盛。有外戚專權與弑君篡位的風險。
相府的女兒代表著相府勢力,三皇子求娶相府二小姐,也是看中了相府在奪嫡中的力量。令人納悶的是,汪相與七皇子走的近,皇帝卻並不幹涉他們的來往,反而將相府大小姐賜給汪相做妻子。
皇帝以皇權為重,天家的親情不過是權力的點綴。
所以,這兩個角逐皇位的成年皇子鬥的越厲害,皇帝屁股下面的龍椅坐的越穩當。
汪相雪白的指尖揉碎了那瓣杏花:
“陛下曾說過‘皇子又如何?在我眼裡,九龍奪嫡跟鬥雞無異,這些小崽子鬥得再激烈些才好,我愛看’。”
明明這會兒暖意融融,我卻聽得脊背一陣發冷。
汪相淡笑:“罷了,那些皇家的事咱們不談也罷,你跟我這麼久了,就沒好奇過我的身世麼?”
我先是點頭,又搖頭:“好奇過,但又覺得夫君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他微嘆一聲:“今日為夫就告訴你——我本是汪將軍的獨子”
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我險些沒拿穩。
??這個國家,無人不知汪將軍。
因為他曾是戰功赫赫的鎮國將軍,後來因為叛國,全家被滿門抄斬。
汪相眼眶微紅:“父親不曾叛國,我們汪家遭此橫禍,隻因父親與七皇子的母妃有過一段情。”
汪相的父親還是小將軍時,曾與一位貴族少女相愛。
但這對青梅竹馬卻在十幾歲時慘遭棒打鴛鴦。貴族少女因貌美被選入宮中。小將軍痛失所愛,自請去鎮守南疆。一別數年,當年的少女成了榮貴妃,生下的七皇子也即將參與奪嫡大業。當年的小將軍也娶妻生子,成了威名遠揚的大將軍。
在後宮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少女變得心狠手辣。
她誓要為兒子掃清奪嫡之路上的障礙,而她和大將軍曾經的感情就是障礙之一。
活人保守秘密太難,S人才會永遠閉嘴。
於是貴妃買通了汪將軍的副將,稱他與鄰國的君主勾結,要分割國土。
皇帝生性多疑,永遠保持“寧可錯S百人不可漏S一人”的謹慎心態。在副將涕泗交加的“告密”後,汪將軍被連夜召至大殿,當場斬首。翌日又株汪將軍九族,卻獨留下汪相的命。這位汪將軍的獨子被帶入宮中閹割,成了御前太監。
汪相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稚思,我對權力鬥爭毫無興趣。但隻有擁有了權力,才能為我枉S的血親復仇。”
我望著他,覺得他就要碎了。
猶豫了片刻,我抬手摟住了他的腰。
盡管這一切難以忍受,汪相還是忍了下來。在宮中這些年,他靠著狠心和手腕一步步爬到了權力中心的位置。
而這血海深仇的真相,都是貴妃在醉酒時對七皇子親口所說。侍立在旁的汪相聽得清清楚楚。盡管悲憤交加,但汪相自知憑一己之力S不S所有仇人。他決定用計謀去做局,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將仇人一網打盡。
講到最後,汪相嗚咽出聲,淚水沾湿了我的衣衫。
我們緊緊相擁,仿佛兩隻受傷的野獸在兇險的世間舔舐著彼此的傷痕。
他抬手輕撫我的發頂:“快了,一切都快結束了。稚思,等仇報完了,我就可以好好愛你了。”
大風刮過,滿樹杏花如雨般落下。在這融融春意裡,我嗅到了他聲音裡的S氣。
“九千歲終於來了,這些時日不見,好想你。”
秋獵場上,七皇子熱情地向汪相打招呼。
汪相的臉上又浮起豔麗的笑容,但眼底寒光閃閃:
“是有些日子未見了,七皇子殿下近來如何?”
七皇子笑了笑,壓低聲音道:
“都按九千歲說的準備好了,自從您選擇了我,我什麼都聽您的。”
汪相滿意地點頭。
我早就聽聞汪相暗中扶持七皇子,而七皇子也對他頗為信任,甚至到了私下裡稱兄道弟的程度。不過,汪相對待仇人之子如此親厚溫和,隻怕他心中早已忍辱負重到麻木的地步。好心疼。
等他們不再攀談,我隨汪相回他的帳篷。這一路上他的唇角都帶著冰冷笑意:
“好戲就要開場了,稚思,你愛吃的點心零食為夫都替你備好了。”
午後,秋獵正式開始。
皇帝自詡老當益壯,說什麼都不肯帶獵犬和侍衛,單槍匹馬帶著三皇子和七皇子衝入林間狩獵。
汪相看著那三人的背影,替我剝了一顆酥糖:
“這是淑寶齋的銀蝦酥,我記得你說你愛吃海味,嘗嘗?”
我乖乖張嘴吃掉,他滿意地笑了笑,又給我投喂一塊蜜瓜酪和一片雲腿餅。
不多時,林間忽然傳來一聲慘烈的馬嘶!
達官顯貴們停止闲聊,紛紛向遠處望去。皇後和榮貴妃都坐立不安起來。
汪相卻置若罔聞地剝開一隻蜜橘,將橘子瓣放在我手中:“稚思,嘗嘗這個貢橘,很甜呢。”
“來人!護駕!有刺客!父皇受傷了——”
七皇子滿臉驚慌地縱馬出林。
他身後還跟著一匹御馬,馬背上伏著龍袍染血,生S不明的皇帝。
太醫們慌慌張張拎著藥箱跑進跑出,眾人忙碌到半夜,總算是搶回了皇帝的一條命。
三皇子不見蹤影,刺客沒抓到,七皇子卻像是受了很大刺激似的一言不發。
身為三皇子的母親,皇後心急如焚。她甚至不顧身份,跟護著七皇子的榮貴妃大吵一架。之後又吩咐皇家侍衛們帶著獵犬搜遍整片林子,破曉時分,終於尋到了三皇子被野狼啃咬到殘破不堪的屍身。
望著兒子血淋淋的殘骸,皇後直接昏了過去。
“陛下醒了!”
日上三竿,嫔妃,命婦和重臣們在皇帝帳外黑壓壓跪了一片。
我也跟著跪下來,不經意間抬眸望去,卻見榮貴妃滿面憂色。
汪相作為皇帝用得最順手的大太監,被第一時間召入帳內服侍。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神色凝重地走出來:“陛下有旨。”
“七皇子永和,狠戾毒辣,謀害手足,今日起廢為庶人流放寧古塔,無召不得歸京!”
“貴妃榮氏,教子無方,派家族S士行刺皇家血脈。立即褫奪封號,降為答應,榮家滿門抄斬。”
榮貴妃的臉瞬間慘白一片:
“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是聽信——嗚!”
汪相給御前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侍衛動了手,貴妃的哀嚎聲被一團綢布堵在口中。
秋去冬來,皇帝的傷口還是不見愈合,人卻一天天虛弱下去。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汪相帶回了皇帝駕崩的消息。
銀裝素裹的皇宮裡掛滿了白布,皇後先是失子,又是喪夫,很快就隨先帝而去。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任誰都沒想到,最後登上皇位的竟是剛滿五歲的十三皇子。
更令群臣不解的是,小皇帝的母親希妃執意要讓汪相輔佐幼帝。還讓幼帝稱汪相“亞父”。
雖說汪相號稱“九千歲”,不僅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出身武將世家,是個不可多得的全才。但他隻是個曾在御前伺候的大太監。
至於這個中緣由,成為太後的希妃,在一次小宴上娓娓道來。
原來希妃曾經是個小宮女,後來一朝被皇帝看中,一飛衝天。
還是小宮女的希妃曾在汪相幫助下偷偷出宮照顧生病的母親。她一直記得這件事,那時候的汪相已經是手握大權的太監總管,對待下人卻依舊和善可親,權力這杯摻著毒藥的美酒並沒有侵蝕他。
希妃暗暗發誓,一定要給這個好人報恩。
後來此事不知為何傳入民間。
百姓們唏噓不已,紛紛稱九千歲是個敢愛敢恨的奇人。
而九千歲和愛妻伉儷情深的故事,也成了史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完)
番外:
次年清明,汪相攜我回鄉祭祖。
昔日含冤而S的汪家先人們被遷墳至江南,重新安葬。
煙雨迷蒙,他點了三支香,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輕松表情:
“父親,阿相的大仇終得報,當年在殿前說謊後的副將已經自戕,所有害過汪家的人都成了鬼。從今往後,我會跟稚思好好活下去。”
回京之後,我們收養了一個林家旁系的孩子。
從林家祖宅出來時,我看見了憂心忡忡的爹娘。爹與我對上視線的瞬間,努力對我強顏歡笑:“稚思!”
我淡淡道:“爹,娘。”
爹沉默了一會才開口:“稚思,終究是我和你娘對不住你。”
我莞爾一笑:“都過去了,不是麼?”
爹猶豫著點點頭:“是,隻是不知你姐姐現在過得如何?”
我心冷了:“她去了京郊的丐幫,已經去了很久了。”
娘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林稚思你好狠的心!那是你親姐姐,你怎麼舍得把那麼嬌滴滴的姑娘送進那虎狼之地?夫君,快為我備馬,我要去京郊尋人!今後我沒有林稚思這個狠心的女兒!”
爹面色一沉:“不得胡鬧!如今思丫頭是陛下亞父之妻,你怎能這般無禮?”
娘恨恨地瞧著我,手攥成拳,指甲幾乎要摳進掌心裡去:
“是,我就是偏愛你姐姐!所以我想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她!”
我看著他們悲哀而絕望的表情,忽然笑了:
“可惜你們機關算盡,姐姐自己走進了丐幫的臭男人窩裡。”
“人各有命,我倒是要感謝姐姐讓我替嫁。否則如今現在站在這裡說話的人,大概就是她,而不是我了。”
笑著笑著,淚水就沿著我酸澀的眼眶流了下來。
汪相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側,將林家小孩的手放在我手心:“不早了,該回家了,孩子她娘。”
我回過神來,含淚一笑:“好,咱們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