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上次下面的潰瘍懷疑他是不是有艾滋病感染，艾滋病感染也有心髒瓣膜損傷的情況，不過相當罕見。
記得當時要他三周後復查，不知他復查了沒有？不會是.....
做手術前一般都會要查輸血前四項，其中就包括艾滋病的檢測。
我翻了王亮的醫囑，確實已經開了這個醫囑。不過抽血要到第二天早上。
我實在是太疲乏，決定到值班室先躺會後再找王亮問問病史，給他仔細做個全面的體格檢查。
沒想到一覺醒來，天都黑了。
胡亂吃些東西後，我帶著住陪醫生進了王亮所在的病房。
王亮還沒有睡覺，一進病房，我就聞到了很濃重的白酒的味道。
我看到王亮面前擺著一小瓶白酒和一袋花生米，他正在自斟自飲，我們走到他面前都沒有發覺。
我叫了他一聲，他這才起身。
「你怎麼喝起了酒，醫院是不能喝酒的，況且你的病也不能喝啊！」我有些生氣地對他說道。
我以為他喝酒是因為生病借酒澆愁，沒想到他說出的喝酒原因讓我更加對他的病凝重起來。
他說：「他是因為頭痛睡不著才喝酒的。」
據王亮的描述，他還感到眼睛疼痛。
我檢查了他的眼睛，發現結膜有顯著的充血。
要他站起來，發現他似乎有些站不穩，走路也有點步態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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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顱內有病變吧？
我有些緊張，顱內感染、腫瘤和腦血管意外？
這其中的任何一種都夠王亮喝一壺的。
立即行頭部核磁共振檢查，明天請眼科醫生會診。
我對住陪醫生下著指令。
王亮絲毫沒有上兩次看病時的慌亂。
也難怪，頭面部皮膚感染破潰有可能導致破相，生殖器的潰瘍可能導致男人的功能喪失，不論哪一個放在任何男人身上都會引起恐慌。
但王亮顯然沒意識到腦袋和心髒出問題才是最危險和最致命的。
我囑咐王亮趕緊做好外出行核磁共振的準備。
他竟然不慌不忙地從旁邊的一個紙杯中捏了一個冰塊丟入還剩了一些白酒的玻璃杯中。
「今天還喝最後一次，等做完檢查睡覺前喝。」王亮衝我做了個鬼臉說。
我心想，這小子還窮講究，又不是雞尾酒，還在其中加個冰塊，洋不洋土不土的。
說話間，住陪醫生已開好檢查單，推著輪椅過來。
王亮認為自己能走能跳，不願意坐輪椅，被我們強制扶上了輪椅。
患者在外出檢查的途中發生意外的情況比比皆是，王亮已經有了走路有些不穩的症狀，我可不願意讓我的病人出現問題。
磁共振檢查較順利，王亮安全返回了病房。
我一直守在病房的醫生辦公室，等著他的頭部掃描報告結果。
2 個小時後，核磁報告結果顯示：右側小腦異常信號，不能排除膠質瘤。
膠質瘤為腦部的一種惡性腫瘤，治療效果相當不好。
王亮真夠不幸的，這麼年輕，疾病一個接著一個，按住了葫蘆浮上了瓢。
這不心髒的問題還沒解決掉，又搞出了個惡性腫瘤。
他這個病我是完全沒有主意，心髒手術估計暫時是做不了，趕緊請神內科會診，再把情況向主任匯報。
我向主任匯報了王亮的情況。
主任同意我的意見，暫緩手術，待神經內科和眼科會診結束後再進行科內疑難病例討論。
等神內和眼科會診的間隙，我和住陪醫生討論起王亮的病情，我要他做好匯報病歷的準備。
「張老師，你注意到王亮往酒裡加冰沒？」住陪醫生忽然問我。
「這有什麼奇怪的，各人有各人的習慣，這就好比有人喝咖啡喜歡加糖，有人喜歡加奶一個道理。」我答道。
「根本不是習慣問題，我問了他原因，你保準猜不到。」住陪醫生故作神秘地說道。
「什麼原因？總不至於是為了降溫。」
「基本接近事物的真相了。」住陪醫生笑了。
他說，王亮是因為口腔裡長了潰瘍，喝酒會刺激潰瘍導致疼痛，但他又想喝酒促進睡眠，所以想出了在酒裡加冰減少刺激這個辦法。
「什麼？王亮口腔裡長了潰瘍！」我忍不住喊出了聲。
「是的，還不止長了一個。」住陪醫生對我的過激反應有些吃驚。
我急忙往王亮的病房去找他，住陪醫生跟在我後面不停問「老師，口腔長潰瘍有什麼不對麼？」
我沒有回答，來到王亮床前。
王亮見我剛查完房不久又返回來，也像住陪醫生一樣有些吃驚。
我要他張大嘴巴，拿出手電筒仔細檢查他的口腔。
我發現他的口腔頰部黏膜和舌部，出現了多個圓形和卵圓形的潰瘍，潰瘍有白色的假膜，中央為黃色基底，周圍有一邊緣較清晰的紅暈。
我隻輕輕地翻動他的口唇粘膜，王亮就連連喊痛。
「你口腔長了這麼嚴重的潰瘍，怎麼也沒告訴醫生？」我有些生氣地問。
「這些潰瘍有時一兩周又自動好了，況且你們也沒問我啊！」王亮有些委屈地答道。
住陪醫生還是對我如此重視王亮口腔潰瘍的行為表示不理解。
我提醒他，你可以試著把王亮所有的症狀聯系起來看看。
皮膚感染-口腔和外陰部潰瘍-眼睛病變-顱內病變-心髒病變......,住陪低頭扳著指頭小聲念叨著。
我知道了！住陪醫生忽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您是說王亮可能得的是系統性疾病，比如風湿免疫疾病導致的多髒器的損傷。
我點了點頭，告訴住陪醫生，臨床上患者若是出現了很多症狀，如果能用一種疾病解釋，就盡量用一種疾病解釋。
「那您具體考慮什麼病呢？」住陪醫生非常好學，繼續問道。
我考慮他得的是「白塞病」。
我給他簡單地講解了一下白塞病的相關知識。
白塞病好發於 16-40 歲的青壯年，我國發病率約為 14/10 萬，比較罕見，漏診誤診率較高。
此病表現多種多樣，多見為復發性口腔潰瘍、生殖器或外陰部潰瘍、皮膚損害、眼損害等。患者常誤以為自己上火，延誤最佳治療時間，嚴重者可出現多器官損害，甚至發生腦病和心血管病變，威脅生命健康。
我也給他解釋了為什麼我那麼重視王亮的潰瘍。
因為復發性痛性口腔潰瘍通常是白塞病的首發症狀，也是最常見的臨床表現，潰瘍可發生在口腔任何部位，生殖器和外陰部潰瘍出現的次數和數量通常較口腔潰瘍少，但一般潰瘍會更大，疼痛更劇烈。
接下來，我再次把新的發現向主任做了匯報，我建議邀請皮膚科、眼科、神經內科、口腔科、風湿免疫科等多個學科進行全院大會診。
主任同意了我的建議。
當天下午就進行了全院大會診。
雖然提前和王亮打過了招呼，但當教授們、進修生和住陪醫生和實習生等一大隊人馬來到王亮的床前現場問病史和體格檢查時，王亮還是嚇了一跳。
不過他到底是大學生，很快就鎮定了下來，非常配合地回答提問和接受檢查。
這時，恰好護士進來給王亮換吊瓶。
王亮忽然當著大家的面發起了牢騷。
他說，他懷疑我們的藥有問題, 每次打點滴的時候皮膚都過敏。
風湿免疫科會診教授拿起王亮打點滴的手仔細端詳了起來。
足足看了有 2 分鍾，教授忽然笑了起來。
難道教授發現了什麼新大陸？
我們都伸長腦袋湊過去看。
發現打針的地方冒出一顆綠豆大小的鼓包，以前打針的地方也有皮膚發紅的表現。
風湿免疫科教授解釋，白塞病沒有特異性的診斷指標，除了臨床表現，針刺實驗是非常重要的診斷指標之一, 這就是書上說的針刺實驗陽性的表現。
接下來各個科室會診的教授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皮膚科教授：患者第一次就診時的皮膚感染考慮是假性毛囊炎、皮疹性膿疱疹，第二次就診的生殖器及會陰部潰瘍可以排除性病所致, 應該與免疫性疾病相關......
眼科教授：患者的眼睛發紅、視物模糊經檢查為結膜炎, 血管炎所導致的可能性較大......
口腔科教授：認為口腔潰瘍由白塞病所至的可能性較大。
神經內科教授：患者顱內膠質瘤這種惡性腫瘤的可能性不大, 建議行頭顱磁共振波譜成像（MRS）檢查進一步排除, 個人傾向於白塞病所致的血管炎導致......
最後，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風湿免疫科教授身上。
風湿免疫科教授給大家分析了王亮的症狀、體徵和各項生化指標後, 一錘定音：王亮患的就是典型的白塞病, 並且合並了神經和心髒的病變。
他建議王亮轉到風湿免疫科進一步治療。
會後, 我問風湿免疫科教授, 王亮後續的治療效果如何, 心髒和神經並發症可否消失。
教授告訴我，王亮後續會要使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劑治療, 因為年輕, 估計治療效果應該不錯，但這個病很難治愈。
「估計治療後不會有你們胸外科什麼事了, 至少不需要再做開胸手術了。」他打趣道。
2 周後, 王亮從風湿免疫科順利出院。
王亮長胖了不少，臉變得圓了不少，他拿著一面錦旗找到我們科, 非得要和我合影。
這張照片現在還放在我們科室的宣傳欄裡，鏡頭中，王亮笑得很燦爛，但我一臉嚴肅。
因為當時我在想，要是王亮第二次找我看下面的潰瘍時我能想到白塞病, 也許會少走很多彎路。
另外, 我也為王亮的後續治療擔憂，每個人都不容易，都得負重前行, 王亮加油。
不過皮膚科醫生說得也有道理，這種頭面部的皮膚破潰感染還真得我們普外科醫生出馬才可以搞得定。
「白白」醫學科普
1.口腔潰瘍常見於什麼疾病？
（1）口腔疾病：比如口腔阿弗他口瘡、白斑病、口腔扁平苔藓、口腔癌等。
（2）消化系統疾病：口腔潰瘍與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潰瘍性結腸炎、局限性腸炎、肝炎等有關。研究表明：30%-48% 的口腔潰瘍患者有消化道疾病。
（3）風湿免疫性疾病：如果反復發作口腔潰瘍，要排除系統性紅斑狼瘡和白塞病等風湿免疫性疾病。
（4） 其他 ：維生素缺乏、植物神經功能紊亂、 有些女性患者往往在月經期發生，可能與體內雌激素量下降有關。
2.生殖器潰瘍的病因有哪些？
生殖器潰瘍有可能是以下原因引起的
（1）性傳播疾病：如梅毒、軟下疳、性病性淋巴肉芽腫等傳播性疾病均會造成陰莖發生潰瘍。
（2）感染：病毒和細菌感染, 如生殖器疱疹、鏈球菌、金葡菌引起的包皮龜頭炎可引發陰莖潰瘍。
（3）癌性潰瘍：陰莖癌變使皮膚發生糜爛、壞死、脫落，常見於陰莖龜頭和包皮內板壞死。
（4）風湿性疾病：例如白塞病和幹燥綜合徵等可引起生殖器潰瘍。
（5）藥物原因：磺胺制劑、解熱鎮痛劑、四環素類和鎮靜劑等藥物都是引起陰莖潰瘍常見的致病藥物。
3.什麼是白塞病？白塞病可以治好麼？
白塞病又稱白塞綜合徵, 因在中東、遠東及地中海地區發病率較高, 也被稱為「絲綢之路病」, 是一種以血管炎為基礎病理改變的慢性、復發性自身免疫炎症性疾病。主要表現為反復發作的口腔潰瘍、生殖器潰瘍、眼葡萄膜炎和皮膚損害，也可累及腸道、周圍血管、心髒、神經、腎髒等器官。
白塞病好發於 16-40 歲的青壯年，我國發病率約為 14/10 萬, 比較罕見，漏診誤診率較高。
白塞病並不可怕，規範治療能控制病情，但該病的預後仍取決於受累器官的情況, 存在眼睛、胃腸道、心血管、神經系統受累者預後通常不佳，發病年齡小的男性患者病情通常較重。因此，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至關重要。
本文完
